嘲风撕裂长空,罡风如怒涛般咆哮翻涌,埃卡特琳娜的银发在化作万千流银。她的裙裾猎猎翻卷,宛若荆棘丛中怒放的血色蔷薇,在混沌天幕下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光。
“还有多远?”埃卡特琳娜的指尖优雅地搭在杯沿,琥珀色的茶汤在疾风中微微荡漾,泛起细碎的金色光斑。她手腕轻转,杯中的液体便划出从容的弧线,竟未洒落分毫。阳光穿透茶汤,在她苍白的指节投下流动的光纹。
“不远了,已经到了满者伯夷了,再过一会儿就是方丈洲了。”天竞跪坐在嘲风脊背上,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上下翻飞,她突然探身向前,道袍广袖灌满疾风鼓荡如帆,却丝毫不影响她灵活地展开手中地图。
她忽然直起身子,道袍下摆被疾风掀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她像只灵巧的雨燕般侧身指向南方,发间青丝带与道袍广袖在风中交织成流云般的弧线。
“再往南走一小会儿~”她突然被迎面而来的气流呛到,却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是檐角风铃,“就能看见方丈洲的海岸啦!你们看,连嘲风的鳞片都开始映出蓬莱仙光了!”
话音刚落,但见那赭石礁岩如龙齿参差,经年受咸风鼓荡,竟凝成千般异态:或似赑屃负碑,或如夜叉捧日。石隙间生着铁骨虬枝,皆倒悬逆生,叶如戈戟,每逢飓风过境,便发铿锵杀伐之音。滩头珠沙映着赤乌,皎皎如铺霜雪,忽有惊涛拍岸,顿作亿兆玉屑纷飞。
嘲风猛然收拢双翼,如玄铁重剑般劈开云海,轰然落地的刹那却轻盈如羽。天竞顺势向前一滚,道袍翻涌如云卷云舒,最后单膝点地稳稳停住,发间青丝带犹自飘摇未定。
“可算到啦!”她蹦跳着起身,顺手拍去道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嘲风垂下龙首,金瞳中映出少女踮脚抚摸它鼻梁的身影,那串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方丈洲海岸边的几只白鹭。
“不愧是天地四极内最像荧惑的地方。”她抚过方丈洲赤岩,但见那赭色砂石如丹霞流火,自其指间簌簌而下。忽的俯身掬起一捧红砂,日光映照下,竟闪出点点金芒,与远处山脊赤铁矿脉交相辉映,端的似老君炉中火丹遗落凡尘。
“这地方还真是奇怪……”埃卡特琳娜轻移莲步,猩红裙裾拂过赤色砂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她忽的驻足,拈起一粒赤砂,在指尖轻轻捻动,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是\"蟠桃瓮\",树干膨隆若酒海,可纳五斗天浆。”天竞快步走到那株高大的树前,仰头打量着它膨大的树干,她掏出随身小刀,在树皮上娴熟地划开一道口子,清亮的树汁立刻渗了出来。
“娇娇你也来试试。”天竞眼含笑意,朝娇娇招了招手,手腕翻转间,那柄小巧的木柄短刀在她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她半蹲下身,将刀柄朝前递去,指尖还特意避开了锋刃。
“嗯!”娇娇使劲点头,扎着红绳的双髻随着动作一蹦一蹦,活像两只扑棱的雀儿。她接过小刀,踮起脚尖,在树皮上小心翼翼地划着,小脸都憋得通红。
“好喝!”娇娇捧着蕉叶盏,小口啜饮着树汁,眼睛忽的亮了起来,她欢叫出声,嘴角还沾着晶莹的汁液,双颊已经笑成了两弯小月牙。那红绳穗子随着她雀跃的动作上下翻飞,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金红的弧线。
只见一群皮肤黝黑的土着渔民从椰林间走出,他们赤着上身,腰间围着棕榈叶编织的短裙,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为首的老者手持鱼叉,鱼叉尖上还串着几条银光闪闪的海鱼,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渔民们好奇地望着这群陌生人,交头接耳说着土语。有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少年大胆地凑近几步,眼睛直盯着娇娇手里捧着的蕉叶盏,鼻翼不停地翕动,似乎在嗅闻那清甜的树汁香气。
“北人客……”老者上前几步,粗糙的手掌在胸前比划了个祝福的手势,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他转身从腰间解下一个椰壳容器,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椰汁,朝众人递来,嘴里说着生涩的异域官话。
天竞正要接过,忽听林中传来\"沙沙\"声响。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土着小女孩钻了出来,头顶歪歪地戴着个用贝壳串成的头饰。她怯生生地躲在老者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娇娇发间的红绳穗子看。
“北人客?”埃卡特琳娜微微偏头,猩红的眸子闪过一丝玩味。她将一缕银发别至耳后,露出尖尖的耳廓,发丝在热带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们对我们的称呼。”天竞微微俯身,将盛满椰汁的粗糙椰壳碗递给娇娇,阳光恰在此时穿过她耳畔散落的几缕发丝,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碎金洒落玉盘。她的睫毛在光影交错间轻轻颤动,眸子里盛着盈盈笑意。
“北人客大姐姐,这次又给我们带了什么了?”小女孩赤着脚丫从人群中钻出来,晒得黝黑的小手揪住天竞的衣角晃了晃。她仰起沾着沙粒的小脸,眼睛里盛着整片珊瑚海的天光。
“上回教你的算术歌谣可还记得?”天竞笑着蹲下身,发梢垂落在椰壳碗边缘。她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十来颗包着彩色糖纸的椰子糖。她将糖果放在小女孩掌心,指尖轻轻点了点孩子鼻尖上晒脱皮的小雀斑。
“记得记得。”小女孩欢快地拍起手来,掌心里的椰子糖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她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唱起来,边唱边扳着沾满沙粒的手指计数。
“听说前些日子方丈洲和瀛洲之间的海域下了颗陨石?”天竞猛地直起身,海风掠过,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纷扬飞舞。她抬手将碎发轻轻别至耳后,露出一张神色凝重的侧脸。
“北人客明鉴……”老者手中的鱼叉\"哐当\"坠地,串着的海鱼在沙地上徒然跳动。喉结上下滚动,话音突然哽住,浑浊的眼底泛起诡异的青翳。
娇娇躲到天竞身后,红绳穗子缠在了对方腰间的剑柄。那个原本活泼的土着少年突然指着海面尖叫碧波间不知何时浮起大片翻白的死鱼,随浪起伏如同漂移的坟场。深处传来沉闷的木鼓声,惊起漫天海鸟,盘旋成令人不安的漩涡。
“你说,怎么了?”埃卡特琳娜缓步上前,裙裾掠过白沙,宛若夜幕垂落海滩。她俯身时鸦羽般的发丝垂下,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如雪。指尖挑起老渔民颤抖的下颌,声音冷冽似月下清泉。
“那颗,那东西落下后,部落里几个胆大的后生划船去看……”老人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指节泛出病态的苍白。他佝偻着背,声音压得极低,沙哑的嗓音突然扭曲,“回来时眼珠子都变成了红色,整夜整夜对着月亮嘶吼……”
“我们捆了棕绳,用了三指粗的渔网,可那些后生一挣就断!”老人猛地抓住天竞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竟掐出几道青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浑圆,沙哑的尾音突然拔高,“有个娃子生生扯断了铁锚链子,那链子,那链子可是能拴住大白鲨的啊!”
埃卡特琳娜的黑裙下摆突然无风自动,她眯起眼睛望向村落方向。暮色中隐约传来木屋倒塌的闷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可仔细听来,那些吠叫中竟夹杂着类似婴孩啼哭的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