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缺的视线扫过满地狼藉的装备碎片,最终落在卡威尔身上。
“可惜。”
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对面,卡威尔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粗重。
他双臂的衣袖早已在刚才的交锋中被撕裂或震碎,此刻赤裸的小臂肌肉贲张,沾着汗与灰尘——
上面空空荡荡,不见任何纹身痕迹。
卡威尔抹了下嘴角,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不是……”
“都确认……我不是了……”
他盯着任缺的身影,语气里混杂着不解和一丝憋屈:“还……揍我?”
任缺已经转身,迈步走向通往出口的幽暗通道。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响。
他的声音随着身影没入阴影,清晰地传来:“其他人都揍了……”
“……总不能搞特殊。”
卡威尔僵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四周一片死寂。
那些或躺或靠、鼻青脸肿的佣兵们,都不敢吱声。
“嗒…嗒…”
另一个幽暗通道的入口,传来迟疑、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弗斯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的灯光边缘。
他脚步顿住,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桌椅、蜷缩呻吟的手下。
最后定格在主位上正拖着沉重步子坐下的卡威尔身上。
卡威尔裸露的双臂肌肉紧绷,嘴角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发生什么事了?”
弗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之前联系过他的那个佣兵,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嘶哑:“先前那人......不由分说......”
他瞥了一眼卡威尔阴沉的脸:“说要找一个手上……有黑三角纹身的。”
弗斯的眉头瞬间拧紧,目光锐利地扫过开口的人:“这是重点吗?”
他猛地转向卡威尔,声音压低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探询:“那人什么来路?连您都……”
后半句没出口,但意思已明。
卡威尔重重地坐进座椅里,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
“撞邪了。”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灰烬城就那么几号能打的,什么时候又冒出这么个硬茬子?”
他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弗斯脸上:
“你那边怎么回事?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他声音陡然转冷:“尤利卡呢?”
听到这个名字,弗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那蠢货!”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带着压抑的怒火:
“每次交易,眼睛就粘在肉上!管不住爪子,总想多咬一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残留的惊悸:“这次……撞上铁板了,还是烧红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现场……连块完整的部件都没找到。”
卡威尔显然深知尤利卡的德行,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接连碰上两个这种路数的……”
卡威尔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荒谬的自嘲:
“怎么?坏事做多了,报应上门排队了?”
这话从他这个佣兵团长嘴里说出来,透着刺骨的违和。
满场死寂,只有远处伤者压抑的呻吟。
许久,卡威尔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揉了揉剧痛的眉心:“算了。”
“这阵子……”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和垂头的手下:
“所有人把爪子都给我收回来,夹紧点尾巴。”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
“……另外,放出风声,留意那个纹黑三角的。”
“是!”
弗斯沉声应道。
卡威尔的目光缓缓下移,靴底无意识地碾过脚边一块扭曲变形的合金碎片。
“我倒要看看……”
他盯着那块碎片,声音低沉,却像藏着即将爆发的熔岩:“他找的那人……”
“……是什么路子。”
————————
“咔——嗤——”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中,列车彻底停稳。
终点站到了。
顾晟率先起身。
臂弯稳稳圈着沉睡的任莹,另一只手提起装着处理器的黑色金属箱。
他迈步走向车门,脚步沉稳。
冰冷的夜风灌入车厢。
顾晟踏上月台。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靴底踏上水泥地的沉重声响。
另一人也下了车。
没有交谈。
空旷。
死寂。
只有空旷月台上被拉长的脚步声,一前一后,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穿过惨白的站内灯光,走向出口闸机。
闸机外,更浓稠的、裹挟着城市铁锈与尘埃气息的夜风扑上脸。
“朋友。”
沙哑粘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沉默。
“现在……可以借个火了?”
顾晟脚步骤然停顿,身体保持着向前迈步的惯性,肩臂本能地更紧护住怀里的任莹。
颈侧的线条瞬间凌厉,他侧过脸,目光沉入身后那片浑浊的夜色里。
“你跟这么远……”
混着风的低语被压得极沉:“......就为了借个火?”
“不......”
阴影边缘传来一声近乎气音的干笑:“只是......我自己的火,不太好点。”
顾晟的眉头骤然锁死。
他完全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刺向几步开外路灯阴影边缘的身影。
那人依旧叼着那根变形的香烟。
他抬起戴着深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左手慢条斯理地探向腕部——
粗糙的指尖勾住手套边缘。
一点,一点地向外拉。
缝隙间——
一抹纯粹的银色。
顾晟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很意外?”
对方的声音更沉闷了,混着夜风的呜咽:“这是我的特别之处,也得益于此......”
左手彻底褪下手套。
那只戴着戒指的右手,完完全全暴露在浑浊的风中。
戒指紧紧箍在指根——
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纹路。
多得......令人窒息。
顾晟抱着任莹的右手,那枚一直沉寂的银戒——
此刻才极其微弱地渗出一丝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芒。
——临世人之间,本该互相感应。
——而对方,是例外。
一个……不被同类感知的临世人,能做到什么事?
对方缓缓垂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腹摩挲过戒面上那些纹路。
“很奇妙,不是吗?”
“他们……通常感觉不到我。”
“直到……一切都太晚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
顾晟抱着任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向后暴退。
动作快得撕裂了夜风。
脚下的路面无声地蔓延开浓稠如墨的阴影,瞬间吞噬了周围路灯的光晕,将他和任莹的身形完全吞没。
撤!
跑!
这是此刻唯一的选择,无需思考,本能已驱动身体。
原地。
路灯惨白的光圈下。
那人的身影依旧伫立不动,帽檐下的阴影深不见底。
他看着那片顾晟消失的、正急速收缩的粘稠黑暗区域。
夜风卷动他染血的衣角。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混在风里:“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