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让空气发紧。
废弃工业区边缘的混凝土河堤冰冷,下方封冻的河面映着远处城市变幻的霓虹,一片浑浊的光斑。
寒风卷着冰粒。
“然后啊……”
任莹的声音被寒风刮得有些飘忽,带着点无奈的笑:“他居然就真傻乎乎地,凿开冰跳下去,游了个来回。”
她跺了跺脚。
“真的以为这样身体就能更强壮。”
她侧头看向顾晟:“你说,我哥是不是个大笨蛋?”
两人停在河堤尽头。
前方是灰烬城杂乱的边缘街道,霓虹在寒雾中晕开光团,悬浮广告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
顾晟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冰封的河面。
“嗯。”
低沉的声音混在风里,目光没离开冰层下缓慢蠕动的霓虹倒影:“是有点。”
任莹转过身,正对他。
风扑在脸上,吹得她眯眼。
“不过……”
她抬眼,目光穿过寒气,直直迎上顾晟:“他再傻......”
“也是我唯一的哥。”
顾晟回望着她。
寒风在两人之间呼啸。
远处悬浮广告车的光斑掠过他侧脸。
片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嗯。”
那音节短促,沉入风声。
任莹猛地一甩头。
“好啦,冻死了!”
她转身,踏向下方霓虹闪烁的街道,步子又急又快:“赶紧回去,顺便买点热乎的夜宵——”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街道前方稍远处,猛地炸开一团刺眼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
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碎屑和热风扑面而来,震得脚下的河堤都微微发颤。
任莹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下意识抬手挡了下脸。
顾晟望去。
“干他妈的!!”
“狗娘养的!给老子往死里打!!”
混乱的叫骂和自动武器急促的射击声猛地炸开。
............
远处,摊贩的棚子被冲击波掀飞。
爆闪的霓虹灯牌下,人影在呛人的烟尘和飞溅的碎玻璃中惊恐地推搡、尖叫着奔逃。
任莹放下手,皱着眉,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混乱和熊熊火光:
“看来夜宵得换个地方买了。”
典型的帮派火并。
灾难后的灰烬城,虽有狩夜管制,但这治安一言难尽。
人手就那么点儿。
能维持基本的城墙防御、不让北边荒野那些游荡的怪物摸进来,就已经让狩夜与官方疲于奔命了。
至于城里人自己的打打杀杀?
只要别闹得太出格,很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非是那老三样:抢人、抢物资、抢地盘。
在灰烬城,这种戏码天天上演。
人们早就麻木了,根本没人管,也管不过来。
但——
这次不一样。
顾晟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影与烟尘。
清晰捕捉到其中混杂着好几个散发着明显能量波动的身影。
那股气息……相当凝实,绝非是那种侥幸捡到块结晶、胡乱吸收的街头混混可比。
“走吧。”
顾晟喊了一声。
他不想节外生枝。
“嗯。”
任莹立刻应声,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退回到他身边。
————————
夜晚的轨道列车车厢里空空荡荡,乘客寥寥无几。
这次总算不用人挤人了。
顾晟与任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冰冷的蓝色长条座椅沿着车厢壁延伸,有些冰凉。
头顶的荧光灯管有几根接触不良,光线昏黄闪烁,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大部分空间都沉在阴影里。
列车驶过轨道的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伴随着车厢连接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顾晟习惯性地扫视一圈。
人确实很少。
零星几个乘客蜷缩在远处的座位上。
大多裹得严实,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
车厢中部几根磨得发亮的金属立柱孤零零地矗立着,扶手吊环随着列车行进轻轻摇晃。
看来,今晚不会有小偷了。
顾晟轻轻吐了口气,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稳了些——
因为,身边有个小小的重量正倚靠着他。
任莹大概是真累了,头靠在他肩侧。
呼吸平稳悠长,嘴唇微张着,睡得很沉。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无意识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指,那力道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放松。
顾晟眼神沉了沉。
或许……她心底始终缺乏安全感,连睡梦中都本能地抓紧身边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隧道墙壁上模糊的光斑和偶尔闪过的应急灯。
............
列车在寂静中走走停停。
每一次停靠,站台上惨白的灯光便短暂地泼洒进来。
本以为这趟归途会就这样平静地滑向终点。
就在列车又一次启动、加速驶离站台,钻入幽深的隧道时。
“哧啦——”
车厢连接处的气动门滑开,一个身影略显迟滞地走了进来。
那人脚步沉重,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拖沓感。
最终在顾晟前方、隔着过道的另一排蓝色长椅上坐下。
深色的外套裹着身形,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
顾晟再次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附近几排座位几乎已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灯光下模糊的影子。
就在这时,列车驶出隧道区。
车窗外骤然明亮。
巨大的广告牌爆发出刺眼夺目的霓虹强光——
骤然穿透布满灰尘和凝结水汽的巨大车窗,撕裂了车厢内昏黄闪烁的光线与浓重的阴影。
所有角落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强光,顾晟捕捉到了对面座位上那人的异样——
血。
暗红、粘稠。
大片大片地洇染在那人深色的外套内侧和领口下方,湿漉漉地泛着诡异的光。
顾晟目光微眯,并未立刻收回视线。
而是极其自然地偏过头,瞥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已经模糊成光带的站台标识——
狩夜南辅站。
“朋友。”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车厢的寂静。
顾晟的目光落回对面。
那人微微抬起了头,他正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根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香烟。
“有火吗?”
那人将烟叼在嘴里,含糊地问道。
目光透过帽檐的缝隙,似乎落在顾晟身上,又似乎没有焦点。
“我记得,列车上不能抽烟。”
顾晟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那人叼着烟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几秒后,他才慢吞吞地将烟从干裂的唇间取下,捏在粗糙的手指间。
“是啊……”
他低沉地自语:“车上……不能抽烟。”
怪人。
顾晟不再理会。
对方身上除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并未看到明显的开放性伤口或挣扎搏斗的痕迹。
那血——不是他的。
但既然对方没有主动招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威胁的意图。
顾晟也懒得去深究一个陌生人的麻烦。
他视线收回,身体向任莹倾斜半分,肩臂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味道......”
肩窝处传来模糊的呓语。
紧接着,臂弯里的身体骤然绷紧。
任莹的手指猛地抠进顾晟小臂的衣料,指甲深陷。
顾晟垂眼,目光掠过她瞬间蹙紧的眉头和急促起伏的胸口。
是做噩梦?还是......
他抬眼——
对面座位上,那人捏着香烟的手指纹丝未动,帽檐下的阴影深不见底。
顾晟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包裹住她冰凉微颤的手指,指节收拢。
“没事,我在。”
任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但抓着他的手指力道丝毫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