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靖远面色沉冷,完全没了刚刚那副好说话的模样,一旁的李健夫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
“放肆!这是约翰先生的贵客!”他先是对着那黑衣男子冷呵了一声,随即又转向沈靖远,赔着笑脸,“沈先生息怒,底下人不懂事,沈夫人是女眷,我们自然不敢冒犯。”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笑得越发恭敬,“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这样吧,请尊夫人将手包打开,让我们看一眼就好?也算走个过场,大家都安心。”
沈靖远没有开口,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靖远,想到这次交易的重要性,林惜忍不住咬了咬牙,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算了,沈靖远,他们要看就看吧。”
沈靖远回头,拧着眉与她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句,“好。”
林惜松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将手中的丝绒手包递了过去。
那黑衣男子打开包,仔细翻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指甲刀。
“这是什么?”那黑衣男子拿着指甲刀,旋出隐藏在下面的一个指节大小的刀片,冷着脸问道。
沈靖远正要说话,林惜却已经忍不住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是瞎了眼吗?明知故问。”
说着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讥讽,“怎么?我一个弱女子拿着磨指甲的小玩意儿,你们也要收走?看来亨德尔洋行果然是落魄了,改行开始收破烂了。”
“你!”那黑衣男子被她的阴阳怪气的模样气得一噎,瞪着眼睛就想凑到林惜身前。
沈靖远目光骤然一凝,将探出头来的林惜推回自己身后,而后上前一步,毫不示弱地与那黑衣男子对峙。
“哎呀!沈先生,沈太太,勿要动怒,和气生财嘛,和气生财,一块小刀片而已,带进去就带进去了。”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李健夫见状,忙插到两人中间,开口劝和,说着就要伸手从那黑衣男子手里接过那把指甲刀。
“规矩就是规矩。”黑衣男子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将指甲刀扔进一边的托盘,“所有危险物品都必须暂存。”
“哎呀,这可真是。”李健夫见状,只能一脸赔笑地转头看向沈靖远,语气无奈道,“沈先生,您看这……”
沈靖远见两人这一唱一和间就把他们身上的武器尽数收走,眼中闪过一抹暗芒,面色却只是做出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冷着脸硬邦邦地道。
“入乡随俗,我与内人这般配合,只希望约翰先生的东西不要让我们失望!”
“当然,当然。”李健夫满脸堆笑,上前一步亲自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约翰先生,沈先生和沈太太到了。”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书房内的空气带着雪茄、旧书和昂贵皮革混合的沉滞气味。
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洋人男子。
他身材微胖,头顶已然半秃,深目高鼻,是典型的西方人长相,穿着一身略显紧绷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想来这就是那位写信的约翰先生。
出乎林惜和沈靖远意料的是,这位约翰先生的态度并没有像门外那般充满刁难,甚至可以称得上热情。
见到他们进来,原本坐在桌后的他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颇为热络的笑容,绕过书桌迎了上来。
他热情地伸出手与沈靖远握了握,又对林惜点头致意,蹩脚的口音听起来却颇为诚恳。
“沈先生,沈太太,欢迎欢迎!快请坐!”
这番和气的态度,与进门前的层层刁难和下马威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林惜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疑惑。
但随即,她又想到李健夫和那黑衣男人的一唱一和,顿时了然,恐怕这又是一出红脸白脸的戏码。
想到这里,林惜心下冷笑,她微微侧身,避开约翰先生过于热络的视线,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欢迎?我们可受不起,贵洋行的规矩,可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
约翰先生闻言,脸上笑容一顿,像是对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一般,露出个十分疑惑的表情,“怎么?”
一旁的李健夫见状,忙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快速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约翰先生这才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忙对着林惜二人又是一通道歉,又要让李健夫去把人叫进来,给他们当面赔罪。
林惜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一副不想理会的模样,沈靖远适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林惜的胳膊,指尖在她手臂上安抚性地按了按,“约翰先生既已致歉,此事便揭过吧,谈生意要紧。”
说着他转向约翰,笑容得体,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内人性子直爽,让约翰先生见笑了,贵行在津门声誉卓着,我们也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象不凡。”
这番圆场打得恰到好处,既安抚了“闹脾气”的太太,又给了约翰台阶下。
但约翰先生的华文似乎不太好,听了个一知半解,他身边的李健夫忙凑到他耳边,给他简短翻译了一遍。
约翰先生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堆起笑容,连声道,“沈先生太客气了,请坐,快请坐!”
他引着二人在沙发上落座,自己则坐回主位,李健夫无声地挪步到他身旁站定,充当起了助理兼翻译的角色。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热茶,约翰热情地招呼两人。
沈靖远端起茶杯,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瓷壁,却并未饮用,林惜也只是用指尖碰了碰杯子,便收回手。
约翰先生见状,眼神闪了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短暂的寒暄过后,气氛微妙地沉淀下来,沈靖远放下茶杯,开门见山。
“此次前来,只是想向约翰先生您确认一件事情,不知您手中,是否真有我们东家需要的货物?”
约翰先生听罢,脸上热络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式的谨慎。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略带迟疑地瞟了一眼安静坐在沈靖远身侧的林惜,然后操着那口蹩脚的华文,斟酌着开口,“沈先生,这批货……关系重大,有些细节,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觉得林惜一个女眷在场,不好详谈。
沈靖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伸手轻轻覆上林惜放在膝上的手,动作自然亲昵,语气却透出几分不容置疑。
“约翰先生多虑了,内人虽不直接过问生意,却是沈某最信任的人,今日之事,她无需回避。”
约翰先生下意识地飞快地瞄了身旁的李健夫一眼。
李健夫立刻微微躬身,脸上堆着圆滑的笑,用英语对约翰先生快速说了几句,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沈靖远他们听清是在翻译。
说完,他又转向沈靖远,用华文笑着打圆场,“约翰先生是担心枯燥的生意经闷着了尊夫人,既然沈先生和太太鹣鲽情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约翰先生您说是不是?”
约翰先生这才像是被说服了,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对林惜点头致意,“是我考虑不周,沈太太不要生气。” 算是默认了林惜在场。
“货,自然是有的。” 约翰先生重新开口,语气肯定,却将问题抛了回来,“我们亨德尔洋行的信誉,沈先生大可放心,只是不知道,你们老板需要的数量具体是多少?又能出到什么价钱?”
沈靖远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数量,取决于货的成色和约翰先生的诚意,价钱嘛,好说,但前提是,我们得先验货……”
“验货是自然,”约翰先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但规矩,沈先生是懂的,这么大的生意,不见到定钱,货仓的位置,不方便透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机锋,林惜坐在一旁,看似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丝绒手包,实则耳朵竖得尖尖的。
虽然很多门道她都听不懂,但想到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仔细去听那些关于枪械型号、数量、运输路线的对话,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约翰先生和他身侧的李健夫。
果然看着看着,她就渐渐发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