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比想象中热闹许多。
穿过窄巷,三棵歪脖子槐树围出的空场上人头攒动,不说后面连着的遮遮掩掩的街道,光是树下,粗粗看去就有几十号人。
陈采青拉低蓝布头巾,只露双眼睛观察片刻,才提着十来斤花生核桃走了过去。
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观察情况和打听消息,为以后的长期卖货铺路,因此她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十来斤带壳花生和一些核桃干果。
这些东西不像米面那样受欢迎,也不像糖油那样紧俏,既不会因着太过出挑而引起别人关注,也不会因着太过冷门而卖不出去,最适合此时在黑市里毫无根基的她来卖。
“新来的?”她刚将包裹里的东西摆开,一旁卖鸡蛋的老汉便开口问道。
陈采青闻言看向他,只见他用草帽遮着脸,声音从帽檐底下漏出来,面前摆着个竹篮子,里头垫着稻草,十来个鸡蛋像宝贝似的卧在里头。
陈采青将声音压得低沉了些,捏起两颗花生递过去,“我今个儿第一次来,这是自家种的,您尝尝。”
老汉从草帽缝里瞅了瞅,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飞快地捻走花生,麻利地剥壳塞进嘴里。这才把把草帽掀开条缝,露出张晒得黝黑的脸,“哪片儿的?”
\"红旗公社的。\"陈采青说出提前编好的答案,又抓了把花生分给旁边卖山货的灰褂子,\"大哥也尝尝?\"
灰褂子没接,反而把面前的山蘑菇往怀里拢了拢,“最近查得严,生面孔少搭话。”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瞟着巷子口,脚边捆野鸡的草绳已经打了个活结,随时能拎起来跑。
斜对面卖粗布的一个大娘倒是凑过来,胳膊肘碰碰陈采青:“花生怎么换?”
陈采青压低声音:“两毛五一斤,粮票换也行。”
“我拿布和你换行不?我自家织的,结实得很。”那大娘捻起一颗花生瞧了瞧,见陈采青没啥反应,这才揣进兜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大娘,我只要钱票或者米面,我家里人还饿着肚子呢。”陈采青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摇头拒绝道。
“唉,那算了。”大娘叹了口气,退回了自己的摊子。
“只要钱票啊,那可不好换,我还估摸着你这花生不错,想拿两个鸡蛋和你换点儿呢。”戴草帽的大爷闻言撇了撇嘴,拿起一颗鸡蛋擦了擦。
一旁的一直没说话的灰褂子这会儿突然插话道,“你是红旗公社的?你们那刘会计...”他故意说半句留半句,眼睛直勾勾盯着陈采青。
“刘会计上月调去农机站了。”陈采青面不改色,手指在花生堆里划拉,“现在管账的是马干事,他媳妇在公社小学教书,你问这干啥?你是他亲戚?”
“不是,就见过几面。”灰褂子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下来,敷衍了一句,便不再搭话。
陈采青也没在意他的试探,毕竟在这里买卖东西,钱票都是小事,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别人警醒着些倒也无可厚非。
临近中午,日头爬到了正头顶,黑市里的人渐渐稀落下来。
陈采青借着卖货的由头的由头,挪了两次摊,散出去不少花生跟人搭话,这才把哪些东西最紧俏、什么价钱最合适都摸了个门儿清。
见时候不早,她把包袱皮四角一拢,抖落掉花生壳,往胳肢窝下一夹,顺着墙根儿溜出了巷子。
陈采青刚拐出黑市所在的巷子,就察觉到身后多了两道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紧不慢,甚至没有刻意放轻,乍一听就像是普通路人。
可重活一世,除了上辈子的记忆外,陈采青收获最多的就是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她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怀里的包袱,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实在想不通自己从身份打扮,到出手的东西,没一样出挑的,按理说,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对。
但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是甩掉身后的尾巴。
想到这里,陈采青强迫自己放慢了脚步,装作漫不经心地拐进一条岔路,身后的脚步声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故意在几个巷口来回绕行,可那两人就像影子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好像不弄清楚她从哪里来的就不罢休一样。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已经快到和众人约好去国营饭店的时间,陈采青咬了咬牙,突然加快脚步,想要甩开跟踪的人。
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急促了起来,陈采青越跑越快,慌不择路之下,在拐过一条岔路之后,竟然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
眼前是高耸的青砖高墙,两侧是紧闭的厚重木门,陈采青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猛地转身,想要赶紧折返,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一声,左侧的木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将她拽了进去,陈采青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人捂住了嘴。
“别出声!”
凌乱的脚步声依稀传来,伴着两个男人气喘吁吁的说话声。
“人呢?”
“不是让你跟紧点嘛,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别说我了,你自己不也一样?”
“别废话了,那边去看看,这女的提着那么大一包东西进去,出来就拎着个包袱皮,肯定换了不少钱票,要是抓到了……”
说话声逐渐远去,陈采青这才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看向捂着自己嘴的男人。
这人长得很高,皮肤黝黑,留着一头利落的板寸,拽着她胳膊的手掌粗糙而有力,他轮廓分明,眉目刚毅,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叫陈采青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熟悉感,原本想要挣扎的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陈采青没有挣扎的迹象,男人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陈采青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询问这人身份,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陈采青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站了一个人,忙转头看去,便瞧见了正拧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宋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