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槐花胡同的老张家被h卫兵们抄了，你知道吗？”胡芸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讳莫如深的意味。
“什么？”尽管知道最近风声紧，但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宋父还是不由得唬了一跳。
“他家不是和咱们家差不多吗？祖宗十八代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前些年才进了城。”宋父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警惕地朝窗外觑了一眼，这才低声道，“h卫兵这也抄？”
“谁知道啊？”见宋父果然上钩，胡芸脸上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老张夫妻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本分，可没曾想却是有来历的。”
“你怕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到，那老张媳妇的出身，据说不一般得很呢，说是……和宝岛那位都有着七拐八弯的关系呢。”
“豁！”宋父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捂胡芸的嘴，神色慌张道，“这可不能乱说。”
“没根没据的事我能乱说吗？”胡芸一把拍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那大字报都贴出来了，附近几条街哪个不知道？也就只有你个整天只知道厂里家里两头跑的闷牛还蒙在鼓里。”
“要说老张也是可怜，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临了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竟然和反革命头子沾亲带故，不仅连累了自己，连一双孩子也跟着遭罪。”
“唉，要是能早点发现，早点和人离了撇开关系，也不至于遭这无妄之灾。”
说到这里，胡芸觑了一眼宋父渐渐难看起来的神色，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距离郑母去世已经过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光阴，漫长得足够压弯一个曾经孑然一身，无所畏惧的青年人的脊背。
如今的宋父已年过不惑，鬓角染霜，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子了，他有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肩上担着一整个家庭的担子。
在这个年纪的男人，最恐惧的便是所有会打破他平稳日子的事物，因此，尽管郑母的尸骨没准儿都已经和草木融为一体了。
但有了老张家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敢再将宋观文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留在身边。
于是，高大的中年汉子头一次在自家儿子面前佝偻着脊背，流着眼泪失声哀求，并以死相逼。
而早在郑母离世不过一年，宋父便另娶他人的那一刻，便明白了父亲对自己与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宋观文，此刻看着眼前声泪俱下、涕泗横流的中年男人，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彻底消散了。
“我可以去，但我要家里所有钱票的一半，如果你和她不同意，那我就让知青办的人上门来选人，这样对谁都公平。”这是宋观文在下乡前，对宋父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观文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下了乡。
而与他同一批下乡的林惜身世就没有他那么复杂了，她是胡芸堂妹胡兰的大女儿。
胡兰是纺织厂的职工，自由恋爱嫁给了同厂的工友林刚，两人婚后生下了二儿二女，林惜便是老大。
林家父母虽然都是纺织厂的正式职工，但林母因着多年弯腰工作伤了腰，常年都要吃着药，且又要养四个孩子，因此家里日子过得也不甚宽裕。
他们夫妻俩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擅长钻营，因此熬了多年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员工，更没本事替自家孩子们谋个前程啥的，因此下乡的通知一下来，身为长女的林惜便自然而然地主动提出了下乡。
林家父母本来是不答应的，林惜虽然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但性子却是最像他们夫妻俩，是个最软和不过的。
且因着生下来就有些不足，因此尽管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但看着却还是跟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什么分别，说话也是糯糯怯怯，有些不敢看人。
这样温吞得跟羊羔似的人，别说放到那穷山恶水的乡下了，就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林家父母都常常怕她被人欺负了，又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离家千里呢？
如今初中高中毕业的非独生子女的女孩子，要是想留在城里，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不就是有一份正式编制的工作，要不就是嫁人生子。
因此两人一合计，便想出了给林惜定下门亲事，让她借此留在城里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