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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的指甲掐进掌心时,正趴在洛阳铲带出的第三捧土前。土色是种发乌的灰,混着细碎的骨渣,凑近了闻,能嗅到股极淡的甜腥味——这是夯土被龙涎香浸润过的特征,通常只在王侯级别的大墓里才会出现。

“东家,有戏。”旁边的老九用袖子擦了把汗,他的左眼在三年前探一座辽代墓时被机关箭射瞎,只剩个黑洞洞的窟窿,此刻正盯着土堆里嵌着的半片玉衣残片,“看这沁色,至少是东汉的。”

吴忧没说话,只是将那半片残片捏在手里。玉质是上等的和田白玉,边缘却泛着层诡异的暗黄,像被人用血染过。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碰到带血沁的东汉玉衣,要么扭头就走,要么……把家伙备齐了。”

这里是邙山深处的乱葬岗,当地人叫“鬼打墙”,据说晚上走路会绕着圈子回到原点。三天前,一个放羊的老汉在这儿捡到枚错金铜印,印文是“广陵王玺”,转手卖给了古玩街的贩子,消息传到吴忧耳朵里时,那贩子已经暴毙在自家铺子里,七窍流血,像是中了毒。

“往下再打三丈。”吴忧将洛阳铲递给老九,自己则掏出罗盘。指针在天池里疯狂打转,最后死死钉在西南方向,那里的空气比别处凉了几分,草叶上凝着层白霜,明明是七月流火的天。

老九刚把铲头往下送,突然“啊”地叫了一声,铲杆剧烈震动,像是勾住了什么东西。两人合力往上拽,竟拉出截生锈的铁链,链环上缠着块腐烂的帛布,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是“镇煞符”,东汉方士用来镇压邪祟的。

“不对劲。”吴忧的脸色沉了下来,“广陵王是汉武帝的侄子,封地在扬州,怎么会葬在邙山?”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一陷,两人来不及反应,就顺着裂开的土缝滚了下去。失重感持续了约莫两息,吴忧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幸好被堆软物接住——是些腐烂的丝织品,摸上去还带着丝绸的滑腻。

老九的惨叫声在耳边响起,他摔在了另一边,正捂着腿呻吟。吴忧摸出狼眼手电,光柱扫过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耳室,墙壁上的彩绘已经斑驳,画的是车马出行图,马的眼睛却都用朱砂点过,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东家,你看这个。”老九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的手电照在墙角,那里堆着十几个陶俑,每个俑的脸都像是用活人模子扣出来的,五官清晰得可怕,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他们。

吴忧走近了看,发现陶俑的脖颈处有圈细密的勒痕,像是被人拧断过脖子。他突然想起《汉书》里的记载,广陵王刘胥曾用巫蛊之术诅咒汉宣帝,事发后自杀,按律当挫骨扬灰,根本不可能有如此规格的墓葬。

“这不是广陵王墓。”吴忧的手电光落在耳室尽头的石门上,门楣上刻着三个篆字——“黄肠题凑”,这是帝王级别的葬制,“有人借了他的名号,藏了别的东西。”

石门上没有锁,却贴着道黄纸符,符上的朱砂已经发黑,边角卷翘,像是被人撕过又重新粘好。吴忧试着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门缝里透出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水银的气息。

“有机关。”老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指着门两侧的凹槽,“看这形状,得用对应的玉珏才能打开。”

吴忧的目光落在陶俑旁边的木箱上,箱子没上锁,打开一看,里面铺着层黑绒布,放着两枚月牙形的玉珏,玉质通透,对着光看,里面像是有血丝在流动——是“血玉”,用活人血沁养而成的邪物。

“这他娘的是邪墓啊。”老九往后退了一步,他混这行几十年,还是头次见用血玉当机关钥匙的,“东家,要不咱们撤吧?”

吴忧没说话,只是将两枚玉珏嵌进凹槽。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该在这里。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涌了出来,还夹杂着女人的笑声,幽幽怨怨的,像是在耳边吹气。

主墓室比想象中要小,正中央停放着一具石椁,椁盖是整块的青石板,上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星斗的位置却被人用朱砂涂改过,变成了个诡异的阵法。石椁周围摆着八盏长明灯,灯芯还在微微跳动,发出幽绿的光。

“灯没灭。”老九的声音发颤,“说明有人比咱们先到。”

吴忧的手电扫过地面,果然发现了一串新鲜的脚印,鞋码很小,像是女人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石椁后面,消失在阴影里。他握紧了腰间的工兵铲,缓缓绕到石椁后面,手电光突然照到个蜷缩的人影。

是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背影窈窕,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她似乎没听到动静,正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石椁壁上的刻痕,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在幽绿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这位小姐,盗亦有道,这墓我们先盯上的。”吴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女人缓缓转过身,吴忧的呼吸顿时一滞。她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血色,嘴唇红得像是刚喝过血,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是纯黑的,没有一丝眼白,正死死地盯着他。

“你们不该来的。”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冰冷,“这里的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

老九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女人的脚。吴忧这才发现,她根本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脚印却不是泥土的颜色,而是淡淡的血色,与地面上的脚印完全吻合。

“是粽子!”老九大喊着往后跑,他说的不是尸体,是行里对邪祟的称呼。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像是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吴忧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再回头时,女人已经站在老九身后,苍白的手正掐向他的脖子。

“小心!”吴忧挥起工兵铲砍过去,铲面结结实实地砸在女人背上,却像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女人的手依旧往前伸,指尖已经触到老九的皮肤,那里顿时冒出串黑泡。

千钧一发之际,吴忧想起师父留下的黑驴蹄子,赶紧从背包里掏出来,朝着女人的脸扔过去。黑驴蹄子是糯米喂大的黑驴的蹄子,专克邪祟,砸在女人脸上的瞬间,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影变得更加透明,像是要消失。

“快走!”吴忧拉起老九就往耳室跑,女人的尖叫声在身后回荡,带着怨毒的诅咒。跑到石门处时,吴忧突然注意到石椁壁上刻着几行字,用手电照了一下,是隶书:“汉元康三年,葬广陵王于斯,以巫祝守陵,生生世世,不得擅入。”

元康三年正是刘胥自杀的那一年。吴忧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里真的是广陵王墓?可史书明明记载他是被草草埋葬的。

“东家,别管了!”老九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脖子上的黑泡已经开始溃烂,“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忧只好跟着他往耳室跑,刚跑到陶俑旁边,就听见身后传来石门关闭的声音,女人的笑声却越来越近,像是就在耳边。他突然想起那些陶俑,抓起一个就往身后扔去,陶俑落地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连滚带爬地冲出耳室,顺着来时的土缝往上爬。爬到地面时,天已经黑了,乱葬岗上的磷火比来时多了不少,明明灭灭的,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老九瘫在地上,脖子上的溃烂越来越严重,已经蔓延到胸口。吴忧赶紧掏出师父留下的糯米和墨斗线,往他伤口上敷,糯米接触到黑泡,立刻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东家,我怕是不行了。”老九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塞到吴忧手里,“这是……我在耳室捡到的,看……看上面的字……”

吴忧打开油布,里面是块残破的竹简,上面用小篆刻着几行字:“王薨,秘不发丧,以黄肠题凑葬于邙山,藏金缕玉衣于椁中,令巫女世代守陵,待……”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原来广陵王的墓葬是秘密迁移的,还藏了金缕玉衣。吴忧的心脏猛地一跳,金缕玉衣是汉代最高规格的殓服,价值连城。但他看着老九痛苦的样子,心里却只有寒意。

“别说话,我带你去医院。”吴忧想背起他,却发现老九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皮肤变得像陶俑一样冰冷。

老九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消失,只剩下纯黑的瞳孔,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她……她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老九的头猛地向后拧去,脖颈处发出“咔嚓”的脆响,竟像那些陶俑一样被拧断了脖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忧手里的竹简,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吴忧吓得后退一步,狼眼手电的光柱扫过四周,乱葬岗上的磷火突然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女人的轮廓,正缓缓向他走来。旗袍的下摆拖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红色的脚印。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抓起竹简就往山下跑。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他的衣角。跑到山脚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乱葬岗的方向亮起一片幽绿的光,像是整个墓地都活了过来。

回到市区的出租屋时,天已经蒙蒙亮。吴忧把自己锁在屋里,用墨斗线在门窗上都画了符,这才瘫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竹简和那半片玉衣残片。

广陵王墓里的秘密显然不止金缕玉衣那么简单,那个守陵的巫女,那些诡异的陶俑,还有老九的死,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他突然想起师父的另一句话:“有些墓,是死人设下的陷阱,等着活人往里跳。”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吴忧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把你从墓里带出来的东西送回来,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吴忧握紧了手里的竹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这件事还没结束,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那个藏在邙山深处的秘密,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尘埃。吴忧看着那些尘埃,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它们一样,被卷入了一场无法掌控的漩涡里。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师父留下的装备:洛阳铲、工兵铲、黑驴蹄子、糯米、墨斗线,还有一本泛黄的《葬书》。他翻开《葬书》,扉页上是师父的字迹:“凡盗墓者,见利不忘义,遇邪需存勇,方可全身而退。”

吴忧合上《葬书》,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不能就这么算了,老九不能白死,那个墓里的秘密,他必须查清楚。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古玩街一个专门研究汉代历史的老头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吴忧深吸一口气,说道:“张教授,我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广陵王刘胥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张教授疑惑的声音,吴忧一边听着,一边看向窗外,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却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踏上前往邙山的路,而这一次,他面对的将是更加诡异的邪祟,更加危险的陷阱。

路还很长,很长……

张教授的书房弥漫着旧书和檀香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泛黄的古籍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老头戴着老花镜,手指在《汉书·广陵王传》上划过,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节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厚茧。

“刘胥自杀后,国除,葬于广陵郡城外,也就是现在的扬州邗江。”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正史里写得明明白白,怎么会跑到邙山?”

吴忧将竹简残片推到他面前,墨色的小篆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张教授的呼吸顿了顿,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残片,指尖在“黄肠题凑”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突然抬头:“这字……是东汉宫廷书吏的笔法,假不了。”

“那守陵巫女呢?”吴忧追问,眼前又闪过那个旗袍女人纯黑的瞳孔。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去,从书架深处抽出个蓝布封皮的抄本,封面上写着“邙山异闻录”。书页翻动时扬起细小的灰尘,他指着其中一页说:“汉武帝时期流行‘巫蛊守陵’,选童女用秘药炼制,让她们失去神智,只认玉珏为令,生生世世守着陵墓。”

抄本上的插画线条粗糙,画着个穿汉服的女子,指甲细长如钩,正跪在石椁前,头顶悬着枚月牙玉珏——与吴忧从墓里带出的血玉一模一样。旁边注着行小字:“守陵者,身中蛊毒,昼伏夜出,以生人精血续命。”

吴忧的后背泛起寒意。这么说,那个旗袍女人不是邪祟,是被蛊毒控制了的守陵人?可她穿的明明是民国旗袍,这又怎么解释?

“这抄本是谁写的?”他指着书页角落的印章,是个模糊的“陈”字。

“陈景元,清末民初的考古学家,据说他年轻时挖过邙山的汉墓。”张教授叹了口气,“可惜十年前他在研究所突然失踪,只留下这些抄本,有人说他是被墓里的东西缠上了。”

吴忧突然想起那个陌生电话,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难道是陈景元?可他失踪时已经七十多岁,按年龄算现在早该不在人世了。

“您知道金缕玉衣的事吗?”吴忧换了个话题,目光落在抄本里另一幅画上,画中石椁打开,里面躺着具覆盖玉衣的尸体,玉片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张教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起身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传言刘胥的玉衣上镶着块‘镇魂玉’,能镇压墓里的邪祟。但我怀疑……那根本不是镇魂,是养邪。”他翻开《后汉书·方术列传》,指着其中一段,“东汉方士有种邪术,用活人血浇灌玉石,再让巫女的魂魄附在上面,能让人死而复生。”

吴忧的心猛地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广陵王的墓根本不是墓葬,是个养邪物的容器。那个守陵巫女,恐怕就是被镇魂玉控制的傀儡。

离开张教授家时,暮色已经漫过街角的槐树。吴忧刚走到巷口,就看见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古玩街那个卖铜印的贩子的邻居,姓李,之前吴忧向他打听过失事的贩子。

“吴先生,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老李递过来个牛皮纸信封,眼神躲闪,“他说……你看了就知道。”

信封里装着张老照片,泛黄的相纸上是群穿民国军装的人,站在一座打开的石椁前,为首的军官手里捧着件金缕玉衣,玉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照片背面写着行字:“民国二十三年,邙山广陵王墓,陈景元记。”

吴忧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里,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站在石椁旁,侧脸的轮廓与他在墓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送照片的人呢?”他抓住老李的胳膊,指节泛白。

老李吓得一哆嗦:“是个老头,拄着拐杖,左脸有块疤,说在研究所工作……”

陈景元!他果然还活着!吴忧立刻转身往研究所跑,那里是市里收藏考古资料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研究所的铁门已经关了,传达室的老张正在打盹。吴忧翻墙进去,直奔古籍部,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在书架上翻找。突然,一本《邙山考古日志》掉了下来,封面上有个熟悉的“陈”字印章。

日志里夹着张地图,标注着广陵王墓的详细结构,比吴忧之前见到的耳室和主墓室多了个地下暗河,河尽头画着个骷髅头,旁边写着“养魂池”。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的:“玉衣是钥匙,巫女是锁,池里的东西要出来了……它怕……”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住了。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吴忧猛地抬头,看见个黑影正趴在窗台上,脸贴着玻璃,正是那个旗袍女人!纯黑的瞳孔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嘴角还挂着血丝。

他抓起日志就往门外跑,刚冲到走廊,就撞见个拄拐杖的老头,左脸果然有块疤,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你拿到照片了?”

“您是陈先生?”吴忧的心跳得飞快。

老头没回答,只是指了指身后:“她跟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两人刚跑出研究所,就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刺破夜空。陈景元拉着吴忧钻进条小巷,拐杖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那玉衣到底藏着什么?”吴忧喘着气问。

陈景元的脚步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小鼎,鼎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笔直不落:“是‘血煞’。刘胥当年用巫蛊害死的人,怨气都聚在玉衣里,靠巫女的魂魄滋养,一旦出来,会害死全城的人。”

他指着鼎里的香:“这是‘镇魂香’,能暂时压制它。但现在香快燃尽了,我们必须在子时前毁掉玉衣,不然……”

巷子尽头突然亮起片红光,女人的身影在红光中若隐若现,旗袍上的盘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骨节摩擦。陈景元将青铜鼎塞给吴忧:“拿着它,去养魂池,只有那里能彻底毁掉玉衣!”

他突然转身冲向女人,拐杖狠狠砸在她身上,发出闷响:“快走!别回头!”

吴忧看着老头被女人缠住,拐杖落地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最终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取代。他咬紧牙关,抓起青铜鼎往邙山跑,夜风灌满了他的衣领,带着种死亡的气息。

再次钻进那个土缝时,吴忧的膝盖在颤抖。主墓室的长明灯已经熄灭,石椁盖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层暗红色的污迹。他想起陈景元的话,玉衣被藏在养魂池,赶紧按照地图往暗河走。

暗河的入口在石椁后面,被块松动的石板挡住。吴忧移开石板,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无数鲜血混着蜜糖。河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泡沫,水下隐约有黑影在游动,发出“咕嘟”的声响。

他踩着河岸边的石阶往下走,青铜鼎里的香只剩下最后一寸,红光越来越弱。突然,水面剧烈翻涌,一个浑身覆盖玉片的身影从泡沫中升起,玉片缝隙里渗出黑色的粘液,五官处是两个黑洞,正对着吴忧——是穿着金缕玉衣的广陵王!

吴忧举起青铜鼎砸过去,鼎里的香灰撒在玉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粘液顿时缩回缝隙。玉衣人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朝着他扑过来,玉片摩擦的声音像无数指甲刮过玻璃。

就在这时,那个旗袍女人突然从暗河深处飘出来,挡在吴忧面前。她的旗袍已经被水泡得透明,纯黑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波动,像是在挣扎。玉衣人挥起带着玉片的手臂,狠狠砸在她背上,女人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却依旧没有后退。

“毁掉玉衣的心脏!”陈景元的声音突然在暗河深处响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玉衣胸口那块最大的玉!”

吴忧这才注意到,玉衣的心脏位置镶着块鸽子蛋大的红玉,正发出妖异的红光。他掏出工兵铲,趁着玉衣人被女人缠住,猛地跳起来,铲头狠狠砸在红玉上。

“咔嚓”一声,红玉裂开道缝,黑色粘液喷涌而出,玉衣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身体开始瓦解,玉片纷纷脱落,露出里面漆黑的雾气,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叫。

女人的身影在雾气中渐渐消散,最后看了吴忧一眼,纯黑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清明。暗河的水面开始下降,绿色泡沫渐渐消失,露出河底的白骨,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个年头。

吴忧瘫坐在石阶上,青铜鼎里的香彻底燃尽了,最后一点红光熄灭在黑暗中。暗河深处传来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在叹息。

他想起陈景元,想起老九,想起那个最终消散的女人。这场由两千年前景王墓引发的风波,似乎终于平息了。但他知道,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吴忧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你以为毁掉的是血煞?那只是它的壳……”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吴忧握紧了手里的青铜鼎,鼎身还残留着镇魂香的温度。他抬头望向暗河深处,那里漆黑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升起,模糊了河底的白骨,也模糊了来时的路。吴忧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必须弄清楚血煞的本体到底藏在哪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工兵铲在手里握得更紧,转身朝着暗河深处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雾气里。只有青铜鼎偶尔碰撞石壁的轻响,在寂静的暗河中回荡,指引着未知的前路。

路还很长,很长……

暗河深处的雾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衣领时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吴忧的工兵铲探在水里,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靴底碾过河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青铜鼎被他背在身后,鼎身残留的余温透过粗布衣衫传来,却暖不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雾气中突然飘来缕极淡的檀香,与张教授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吴忧猛地停步,狼眼手电的光柱刺破白雾,照在前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那里摆着个小小的香炉,三炷香正燃着,青烟笔直地往上飘,与雾气纠缠在一起,像是条扭动的白蛇。

香炉旁压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残缺的符号,正是之前在耳室石门上见过的镇煞符,只是这张符的末尾多了个箭头,直指右侧的溶洞。吴忧走近了看,发现黄纸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陈先生?”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暗河里回荡,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变成无数细碎的回音,听着像有人在暗处窃笑。

溶洞里传来滴水的声音,“嗒、嗒、嗒”,节奏均匀得像是某种计时的装置。吴忧握紧工兵铲,侧身钻进溶洞,洞壁上的钟乳石垂下来,像倒悬的獠牙,手电光扫过之处,能看见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划痕,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走了约莫百十米,溶洞突然开阔起来,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个黑影。吴忧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光柱直射过去——是陈景元!老头趴在石台上,拐杖掉在脚边,左脸的疤痕在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后背插着根断裂的钟乳石,石尖上还沾着暗红的血。

“陈先生!”吴忧冲过去扶起他,手指探到颈动脉时,却发现皮肤冰冷得像块石头,早已没了搏动。老头的眼睛圆睁着,瞳孔缩成个小黑点,死死盯着石台中央的东西——那是半块破碎的红玉,正是之前被他砸裂的血煞核心。

石台上刻着圈诡异的纹路,像是用鲜血画的,红玉的碎片就嵌在纹路中央,碎玉的缝隙里还在渗出黑色的粘液,缓缓流向纹路的边缘,像是在填充某个图案。吴忧突然想起《邙山异闻录》里的记载:“血煞破壳,需以血亲为引,方能重塑本体。”

难道陈景元是……他的目光落在老头左脸的疤痕上,突然想起张教授说过,陈景元的祖父曾是广陵王墓的守陵人后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原来这不是巧合,从一开始,陈景元就在用自己的血完成某种仪式。

溶洞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齿轮转动的声音。吴忧猛地回头,手电光照向黑暗中,只见石缝里缓缓滑出块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用隶书体写的,开头一行赫然是:“广陵王刘胥血誓:吾魂不灭,待血煞现世,必屠尽刘氏宗亲,复我王国……”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像是刻碑人在极度癫狂中写的,反复出现“血亲”、“献祭”、“重生”这几个词。吴忧看到最后时,手指突然顿住——碑尾刻着个名字:“守陵人陈氏,世代供奉,不得有误。”

原来陈家世代都是守陵人,陈景元的失踪根本不是被邪祟缠上,而是在完成祖辈传下来的使命。那个陌生电话,那个引导他来养魂池的提示,全都是老头设计的,目的就是让他亲手打碎血煞的外壳,好让本体借陈景元的血重生。

黑色的粘液已经填满了石台上的纹路,形成一个诡异的人形轮廓,碎玉的碎片在轮廓中央微微发亮,像是颗跳动的心脏。吴忧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这根本不是什么血煞,是刘胥用自己的魂魄和无数冤魂炼制的邪物,玉衣是容器,守陵人是养料,而他,成了帮凶。

“嘻嘻……”

女人的笑声突然在溶洞里响起,比之前在主墓室听到的更加凄厉,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吴忧的手电光扫过洞壁,只见那些钟乳石的阴影里,浮现出无数张女人的脸,都长着纯黑的瞳孔,嘴角淌着血,正是历代守陵巫女的魂魄。

她们的身影渐渐凝聚,变成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模样,只是这次,她的手里多了把青铜匕首,匕首上刻着“广陵”二字,显然是墓里的陪葬品。女人一步步走向石台,黑色的长发拖在地上,在粘液里留下蜿蜒的痕迹。

“该献祭了……”她的声音忽男忽女,像是无数个魂魄在同时说话,“还差最后一样东西……”

吴忧突然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是他!陈景元的血只能让血煞重塑本体,要让它彻底苏醒,还需要一个“外来者”的精血,而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外来者。

他猛地抄起工兵铲,朝着女人砍过去,铲面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打在石台上,溅起串火星。女人的身影在火星中扭曲、分裂,变成无数个小小的黑影,像蝙蝠似的扑过来,撞在吴忧身上,冰冷的触感瞬间浸透了衣衫。

石台上的黑色轮廓突然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碎玉的光芒越来越亮,映得整个溶洞都泛着红光,那些黑影撞在红光里,发出凄厉的尖叫,瞬间化为青烟。

吴忧趁机往后退,后背却撞到了块冰冷的岩石——是死路!溶洞的出口不知何时被落下的钟乳石堵死了,只剩下条狭窄的石缝,仅容一人爬行,缝里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跑不掉的……”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黑影重新凝聚成她的模样,手里的青铜匕首在红光中闪着冷光,“你打碎了它的壳,就得负责让它活……”

她突然扑过来,匕首直指吴忧的胸口。吴忧侧身躲闪,匕首擦着胳膊划过,带起道血痕,鲜血滴落在地上,瞬间被黑色的粘液吸了进去。石台上的轮廓猛地一颤,红光骤然变亮,竟在岩壁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长着 horns(角)和尾巴,像是传说中的恶魔。

“快……快走……”

微弱的声音突然从脚边传来,是陈景元!老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那条狭窄的石缝,嘴角溢出黑血,“石缝……通……通往后山……”

吴忧这才发现,老头的手里攥着块玉佩,正是之前在耳室找到的血玉珏,只是这枚玉珏的背面刻着个“逃”字,显然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女人的匕首再次刺来,吴忧抓起血玉珏,猛地往石缝里钻。石缝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岩壁上的尖石划破了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疼,身后传来血煞苏醒的嘶吼,震得石缝都在摇晃,碎石不断往下掉,好几次差点砸中他的头。

爬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微光,还传来隐约的虫鸣。吴忧拼尽全力往前挪,终于从石缝里钻了出来,摔在片柔软的草丛里——是邙山的后山!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狼嚎,带着山林特有的野性。

他回头望去,石缝里透出阵阵红光,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血煞的嘶吼,像是整个山体都在咆哮。吴忧知道,血煞已经彻底苏醒了,它被困在溶洞里,暂时还出不来,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它冲破溶洞的束缚,后果不堪设想。

后背的伤口疼得越来越厉害,血已经浸透了衣衫。吴忧撕下衣角,胡乱地缠在伤口上,刚想站起来,却发现手里的血玉珏变得滚烫,像是在燃烧。他摊开手心,只见玉珏的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与石台上的血纹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纹路正在缓缓移动,像是在绘制某种地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又是那个陌生号码。吴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电流声,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像是陈景元,又不太像:“玉珏会指引你……找到最后的封印……”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吴忧握紧发烫的血玉珏,抬头望向邙山深处,那里的夜空被红光染成了诡异的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逃走。血煞是因他而彻底苏醒的,他必须找到所谓的“最后封印”,阻止它危害人间。那个声音说得对,玉珏上的纹路肯定是某种地图,指向那个能封印血煞的地方。

吴忧从地上站起来,尽管后背的伤口疼得钻心,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红光最淡的东北方走去,那里的山林更加茂密,月光都难以穿透,像是个巨大的谜团在等着他。

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血玉珏偶尔传来的滚烫触感,提醒着他身上的使命。吴忧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真正的封印,还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他没有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夜风吹过山林,带着血煞嘶吼的余音,远处的红光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吴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通向那片未知的黑暗。

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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