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听筒里周凤琴那句“没问题,都听你的安排”还带着余温,反倒让他心里泛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打旋,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思——原以为要费些唇舌,甚至做好了被对方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承想事情会顺得如此不真实。
他对着空气轻嗤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带学生?这三个字像颗没煮透的豆子,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上周在中医科诊室,周凤琴那个刚毕业的侄女林晓冉怯生生递来的拜师帖还压在他的诊案底下,粉红洒金的纸面上“恳请指点”四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可在他眼里,那分明是“麻烦”二字的另一种写法。
赵明起身踱到药柜前,拉开抽屉捻起一片晒干的陈皮。他想起三年前跟着师父学认草药的日子,师父总说“医道如茶道,千人千味”,当时只当是句玄言,如今才咂摸出滋味。就说上个月科室新来的规培医生,教他辨认炮制后的附子和川乌,明明指着断面的形成层纹说了三遍“附子呈多角形环纹,川乌是类圆形”,转天那小子还是把外敷的川乌当成内服的附子抓给了病人,害得他半夜被急诊电话叫去处理乌头碱中毒,折腾到天亮才阖眼。
“掰开揉碎了讲?”赵明对着陈皮喃喃自语,眉峰拧成个疙瘩。他这人天生没什么耐心,当年师父教他观气术,只点拨一句“以己之神,感彼之息”,剩下的全靠他自己在停尸房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对着各种死气揣摩出来。要他把这些玄之又玄的感知,拆解成“第一步凝神,第二步观想,第三步收气”这样的步骤,简直比让他连续做三台开腹手术还费劲。
更要命的是人心各异。上周会诊时碰到的那个实习生,明明资质平平,偏喜欢在病例讨论时拽些“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的空话,听得赵明直皱眉。他怕就怕遇到这种好高骛远的,教浅了觉得他藏私,教深了又理解不了,反倒生出些不必要的揣测。修行这事,最忌心浮气躁,他自己尚且在“炼气”阶段磕磕绊绊,哪有精力去给别人当精神导师?
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灌进来,吹散了诊室里淡淡的药香。说到底,他来这家医院不过是为了借“医者”的身份遮掩修行——生老病死聚散之地,最易感知天地间的气脉流转。每天处理完病例,他便关在休息室打坐,或是去后山采集晨露,日子过得简单清净。
若是真收了学生,怕是再难有这样的自在。林晓冉要是天天跟在身后问东问西,他连感知病人死气的专注都得被打断;遇上理解慢的,他还得耐着性子一遍遍解释,哪还有功夫琢磨自己的修行瓶颈?他想起师父圆寂前说的“道在己身,不向外求”,越发觉得这事不妥。
可周凤琴的情面又不能不顾。去年他母亲突发心梗,是周凤琴连夜联系心内科主任安排手术,忙前忙后跑了三天。如今人家不过是想让侄女跟着学些真本事,他若是一口回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
赵明叹了口气,把陈皮扔回抽屉。窗外的月亮爬上树梢,清辉透过叶隙落在他手背上,像极了那些在病人身上流转的气。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医道即人道,渡人亦是渡己。”或许,带学生这事,未必全是麻烦?
他重新拿起手机,犹豫片刻,给周凤琴发了条消息:“让晓冉明早八点来诊室吧,先从认药开始。”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因为心绪起伏微微发烫——罢了,先试试再说,若是实在觉得扰了修行,再想办法推脱便是。只是一想到往后诊室里可能多了个追着问“赵老师,这个气是什么颜色”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头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