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时节,这日头也是越来越短,黄昏时分,云州城内的酒楼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等待着各地客人的到来。
离郡守衙门不远处的醉仙楼前高挑的酒旗猎猎作响,灯笼将朱漆大门映的暖融融的。店堂内,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牛羊肉的香味和酒香扑鼻而来,只听得里面劝酒声、划拳声,还有互相斗口的声音不绝于耳,颇为喧闹,时不时还夹杂着跑堂小二的吆喝:
“客官里边请!一盆牛肉,一份羊蹄,还有两斤稻糠醉,马上上来……”
而在这醉仙楼的门外则聚集着好几个乞丐,他们在等待着那些好心食客们的施舍。在不远处的墙角,也蜷缩着一个乞丐,满脸胡子,身上的破布袄补丁摞补丁,早已看不出底色,一只裤管空空的,另一只光脚上的伤口正在流脓,他也丝毫不在意。他身前那个都是活口的粗陶碗里也没几个铜板,一阵秋风吹过,冻得他直打哆嗦。
这时,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风度翩翩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缓缓走向醉仙楼,那个单腿的乞丐忽然猛地从黑暗中爬了出来,捧住一个汉子的靴子,说:
“指挥使,天可怜见,小的今日竟然能在此地重见你。”
几个汉子一惊,赶紧围住那个书生,其中一人对那个被抱住靴子的汉子说:
“老顾,你怎么在这里也有熟人?”
老顾四处张望了一下,赶紧说:
“夏兄,你们先陪着万公子进酒楼用餐吧,我这边很快就好。”
于是,其他几人便陪着那位书生进了醉仙楼,然后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那个夏姓汉子叫道:
“店家,我们总共六位,你们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
店小二赶紧跑道夏姓汉子身边,问道:
“客官,咱们醉仙楼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好吃的都有,还有上好的稻糠醉,不过,你们须要先付二两银子。”
夏姓汉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碎银,丢给了小二,说:
“你快快上菜,休要啰嗦。”
不一会,八仙桌上便摆满了牛羊肉,还有一大樽稻糠醉,并摆了六个酒碗。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说:
“夏大哥,老顾怎么还没进来,你出去看看吧,少一人喝酒,我可没劲。”
夏姓汉子正想起身,却见老顾正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不过,他的脸有些微微涨红,看来心中有些怒气。夏姓汉子笑着满上一碗酒,递给了老顾,说:
“老顾,天大地大,咱吃饭最大,你先喝了这碗酒,啥事明日再说吧。”
老顾接过酒碗,一仰脖,“咕噜咕噜”一碗酒就见了底,他放下酒碗,用手抹掉胡子上的酒渍,说:
“夏兄,你知道我为何心中有气吗?”
“说罢,大家都是自家兄弟,说来一起听听吧。”
“万公子,夏兄,你们知道适才这位乞丐是谁吗?”
那位万公子略一思索问:
“老顾,他该不会是咱们的弟兄吧?”
老顾轻轻拍了拍桌子,说:
“还真让万公子说对了,他正是咱们的老弟兄蒋三。他原来是咱旅里的一个十夫长,在崖城的时候,一条腿被敌军箭矢射中,废了。后来,领了几两抚恤的银子,回到了定州老家。由于,身有残疾,不能耕作,只能靠乞讨为生……”
“咦,老顾,咱们每位将士在云州的矿里不是都有小小的股份吗,虽然他们这小股份发不了财,但维持他们吃饭用度还是够的,这蒋三为何还要靠乞讨度日呢?”
“万公子,我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就问起他在矿山上股份的事,他说他的股份被迫低价卖了,那一点点银子都给他治病花费了……”
“这位蒋三身有军功,谁敢逼他低价卖掉股份,是不是蒋三在骗你?”
“万公子,这位蒋三虽不识字,为人却是厚道,从来不会骗人。适才我也如此问他,他说自己回乡后不久,不知道为何,就有几人上门要求他低价卖掉矿山的股份,他当然不肯。可是,到了晚间,就有人趁着夜色砸破他家房子,还丢了烂蛇死鼠等污秽之物在他家的粮仓里,由于他身有残疾,且那些人来去极快,他根本无可奈何。”
“那他为何不去报官?”
“他第二天也去衙门报官了,可是,衙门里的人说没有当场拿住疑犯,他们也没办法,如此一番搪塞,蒋三只得悻悻回家。到了晚间,那些人又过来重施故技,接连几天,让蒋三欲哭无泪。他知道有人觊觎他在矿上的股份,故此,只得低价将股份转让了,这才勉强安生。可是,那点银子一用完,他只能靠乞讨度日了。我刚才给了他十两银子,也只能让他勉强过一阵子。”
同桌的几个汉子听了以后,脸上皆有怒色,正想发作,夏姓汉子赶紧示意,说:
“各位兄台稍安勿躁,咱们听万公子的。”
万公子正想说话,旁边桌上一位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说:
“谅你们万公子只是一介书生,这些地痞无赖与官府沆瀣一气,他又有何手段呢?”
万公子听那位中年汉子话里有话,便对着这位中年汉子拱手致礼,说:
“这位兄台可否移步,与在下几位兄弟喝上几碗,在下也好好请教,如何?”
那位中年汉子倒也大方,端着酒碗坐在了万公子的下首,说:
“这位公子,在下郑莫成,敢问你有事要问在下?”
万公子道:
“郑兄,适才你说那些地痞无赖与官府沆瀣一气,你可有证据?”
“在下既然敢说官府,当然不能捕风捉影,不过,这证据即使说给公子,公子又能如何呢?”
“郑兄,如今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在下更听说朝廷专门设立了监察御史,监督天下官员,如果真有官府与地痞无赖沆瀣一气,欺压良民,那监察御史必定会向当今皇上提出弹劾,那些官员自会受到查办。至于几个地痞无赖,应该不难收拾吧?”
“公子所言自然不错,地痞无赖自然也是容易收拾,但这云州城离京城近两千里,天高皇帝远,朝廷里的监察御史可是鞭长莫及啊。”
公子略一思索,说:
“郑兄,在下虽不才,但在京城也有几个故交,他们能和朝廷里的监察御史能说得上话,你若信得过在下,你把官府与地痞无赖勾结的证据告诉在下,在下回京以后,一定想方设法让那监察御史到这边来走一趟。”
郑莫城又喝了一碗酒,似乎下了决心,说:
“好,既然公子如此侠义,那在下如果不说,就是不相信公子了,公子,你且听在下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