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混战的人群中爆出粗嘎的怪笑:“瞧瞧!你们的主子自个儿先溜啦!”
几个化形妖修咧开布满利齿的嘴,手中骨刀毫不留情地劈开一名冰魄神宫女弟子仓促凝出的冰盾,溅开的冰渣混着血沫落在虚空,洒向地面。
冰魄神宫弟子早已察觉。
无须妖族提醒,当那道属于寒黎长老的凛冽气息骤然自感知中消失时,许多人心便沉了下去。
有人握剑的手腕开始发抖,剑锋上流转的寒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一名年轻弟子徒劳地仰头望了眼方才长老悬立之处,只看到被各种法术辉光映得诡谲斑斓的天穹,喉结上下滚动,没发出声音,眼底那点仅存的光彩正迅速被恐慌代替。
“那是……什么?”
“雪…下雪了?”
几声带着惊疑的低声呼喊从冰魄神宫的阵型中传出。
确实有东西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莹白,轻若无物,混在飞扬的尘土与未散尽的血腥气里,几乎难以察觉。但转眼间,那莹白的点便密了起来,簌簌而落,触地无声。
一直悬浮半空并未真正加入下方混战的三目与玄羽,几乎在同一瞬间绷紧了神识状态。
不对劲。
这雪落得突兀,更落在所有护体灵光与神念感知之外,径直沾上衣襟、皮肤和眉发。凉意不是从外侵袭,而是直接从接触的那一点肌肤底下渗出来,钻进骨头缝里。
好不等多想,下一刻,异变陡生。
没有轰鸣,没有震颤,甚至连一丝灵气的剧烈波动都无。
仿佛只是一眨眼,又或是某个意识恍惚的间隙,周遭的一切就全换了模样。
浓郁葱茏、枝桠参天的古林不见了,脚下碎裂的岩土与蜿蜒的血溪不见了,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平坦到令人心悸的茫茫白色。天空变成一块低垂的灰白穹盖,先前零星的雪花已然消失,此刻充斥天地间的,是嘶吼着、翻滚着的暴风雪。
风像无数无形的钝刀刮过,卷起地面厚厚的粉雪,扯成一道道接天连地的惨白帘幕。视线被压缩到不足百丈,百丈之外,唯有狂舞的的白。
“在我的法则领域里,好好享受吧。” 寒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字句清晰,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活气,仿佛也是这风雪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的刹那,脚下厚重的雪原骤然沉降,化为一片光可鉴人的巨大冰镜。不止脚下,头顶那片灰白的穹盖也同时映出清晰倒影——上下四方,在百分之一息内,尽数化作坚冰凝成的镜面。
于是,空间失去了意义。
无数个三目,无数个玄羽,还有那些妖修惊骇扭曲的脸,被上下左右的冰镜反复折射堆叠,充斥了每一寸视野。
密密麻麻的身影做着同样的动作,延伸向视觉的尽头,虚实难辨,方向感瞬间崩塌。而原本还在视野内的冰魄神宫弟子,却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这片镜与雪构成的迷宫,再无踪迹。
“冰魄神宫的玄空心镜……竟在她的手里。”
玄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物所化并非单纯幻术,而是借极寒法则扭曲现实而成的‘冰之幻境’,虚实相生,小心了。”
三目没有回应。
体表那层暗红色的火焰铠甲“嗡”地一声低鸣,焰舌猛地窜高尺许,颜色转为炽亮的金红,将周身三尺内的暴雪瞬间蒸发成嗤嗤作响的白气。
攻击毫无征兆地降临。
漫天狂暴卷动的雪花,在一股无形之力作用下骤然凝结。
刹那间,视野所及,每一片雪花都变成了一根根手臂粗细,尖端闪耀着幽蓝寒光的冰锥。它们不再随风乱舞,而是齐齐调转方向,锥尖锁定空间中每一个人,然后爆射而去!
嗤!嗤嗤嗤!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响起,无数根锋利无比的冰锥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这些冰锥划破空气时所发出的声音异常凌厉,甚至压过了狂风怒吼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一般!
单就某一根冰锥而言,其蕴含的冲击力大概只能够和一名刚刚踏入真仙初期境界的修士全力一击相媲美,并不能算得上是太强的攻击。
然而真正让人感到恐惧万分的并不是这区区一点攻击力,而是那多得数不清的庞大数量!
放眼望去,无论是上方还是下方,前方亦或是后方……所有的方向无一例外全都被一层晶莹剔透的巨大镜面所覆盖着,而就在这些镜面上,每时每刻都会有全新的冰锥源源不断地“孕育而生”出来,疯狂肆虐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与此同时,三目手中的赤红长刀动了。
没有绚烂的刀光,刀身一震,炽烈的火焰法则纹路自刀柄蔓延至刀尖,整把刀仿佛活了过来,化形为一条粗大的火焰蛟龙。
蛟龙绕着他周身盘旋飞舞,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焰旋涡。任何射入漩涡范围的冰锥,甚至来不及发出碰撞之声,便在极致的高温下直接气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另一侧,玄羽身外那道青色龙卷风已膨胀至数丈方圆,风壁凝实如青玉,无数细密到肉眼难辨的风刃在其中以恐怖的速度飞旋切割。
冰锥射入,立刻被无数风刃同时“咬”住,刹那间粉身碎骨,崩解成最细腻的冰晶,随即被狂风卷走,消散无形。
然而,并非所有妖族都有这般手段。
半个时辰在无止境的冰锥轰击中缓慢流逝。
时间在这里似乎也被冻得粘稠。
三目与玄羽凭借雄浑修为与法则造诣,尚能支撑,但跟随他们的妖修已显疲态。护体妖光在连绵不绝的撞击下明暗闪烁,挥动兵器格挡的手臂开始麻木、迟缓。
“呃啊——!”
一名背生甲壳的妖修终于力竭,护体光罩破裂的瞬间,七八根冰锥同时贯入他的胸膛腹部,蓝色冰晶迅速从伤口蔓延,将他凄厉的惨叫冻结在张大的口中,化为一具姿态扭曲的冰雕。
紧接着,冰雕表面裂纹蔓延,砰然炸裂,碎片尚未落地,便被更多冰锥击成齑粉,混入风雪,再无痕迹。
类似的场景在各处上演。冰锥之雨未歇,新的杀招已至。
咔!咔咔咔!
清脆的、仿佛冰层碎裂的响声自镜面领域的各个角落传来。
下一瞬,每一声“咔”响处,便有一道湛蓝冰链如毒蛇般激射而出。
这些锁链并非实体金属,而是高度凝聚的冰之法则显化,灵活更胜活物,速度奇快无比,轨迹刁钻狠辣。
它们的目标不仅是人,更在半空彼此交织勾连,眨眼间便编织成一张笼罩整个镜天雪地的蓝色巨网,网眼正在急速收拢。
火焰蛟龙与青色风壁依旧稳固,将靠近的锁链或焚毁或绞碎。
但那些修为稍逊、已显疲态的妖修,却成了冰链绝佳的猎物。
一名狼首妖修奋力斩断三根锁链,却被第四根悄无声息地缠住脚踝,刺骨寒气瞬间冻僵半身,动作一滞的功夫,更多锁链蜂拥而上,将他捆成蚕茧。蓝光闪过,又一座冰雕诞生,随即被收缩的法则之网“吞”没,不知挪移去了何处。
“道友且稳住心神。” 玄羽的声音透过风壁与锁链的撞击声传来,依旧试图维持冷静,“玄空心镜虽利,催动这般领域消耗必然骇人。这贱人撑不了太久,待其力竭,便是你我破境反杀之时。”
他的判断基于常理,逻辑清晰。然而——
“吼——!!”
回应玄羽的,是一声痛苦与暴怒交织的咆哮!
玄羽神念急扫,只见三目身后不到一丈处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正是寒黎。
她手中握着一柄通体幽蓝、仿佛由万载玄冰直接雕琢而成的长剑,剑身没有任何光华流转,唯有那凝练到极致的寒意,让周围镜面都蒙上了一层白霜。
出现,突刺。
动作简洁到极致,也快到极致。
冰剑的剑尖点在三目护身的火焰旋涡上。
没有巨响,炽烈燃烧足以瞬间气化精金的火焰旋涡,竟被剑尖那一点幽蓝寒意逼得向内塌陷熄灭,如同热刀切过的牛油。
剑锋长驱直入,精准地刺入三目左侧肩胛骨下方,从背后刺出!
大量鲜血尚未涌出,伤口周围皮肉筋骨已覆上厚厚蓝霜,并向四周急速蔓延。
三目额间金瞳骤然收缩。
剧痛与寒意并未让他退却,反而彻底激发了其血脉深处的凶戾。
他竟不抽身后退,被刺穿的左肩肌肉猛地贲张锁紧,死死卡住冰剑。
同时,那只一直垂在身侧覆盖着金红火焰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向抓出,一把攥住了即将抽离的冰剑剑身。火焰与寒冰接触,爆发出“嗤啦”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响,大量白气蒸腾。
这还未完。
三目大张的口中,一道猩红影子如电射出!
那不是舌头,更像是一条布满吸盘与倒刺顶端裂开成四瓣口器的恐怖触手,其上缭绕着暗红色的腐蚀性妖炎,直扑寒黎面门。
寒黎似乎早有所料。
一面厚达半尺、晶莹剔透的菱形冰盾在她身前瞬间凝结,盾面无数细微符文一闪而逝。
嘭!
猩红触手重重撞在冰盾中心,撞得冰盾向后一凹,裂纹密布,却未立刻破碎。
然而,触手顶端四瓣口器猛地张开,一股暗红腥臭的黏液喷溅在冰盾上,发出“滋滋”蚀响。
更可怕的是,触手本体如同活物般疯狂生长分叉,一条变两条,两条变四条……眨眼之间,成百上千条稍细的猩红触须从主干上爆发出来,绕过冰盾边缘,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朝寒黎缠绕包裹而去!
速度之快,毫发之间。
寒黎似乎没料到这触手竟有如此诡异变化,身形急退,同时周身不断凝结出新的冰层试图阻挡。
但触须的数量太多,生长太快,它们像是有生命的红色藤蔓,又像一张收缩的肉网,最终将她连同那面龟裂的冰盾一起,层层叠叠地裹在了中央,形成一个不断蠕动收紧的直径丈许的猩红球体。
“就是此刻!”
三目的神识传音如同炸雷,在玄羽识海中响起。
事实上,根本无需提醒。
在寒黎被触须吞没的同一刹那,玄羽蓄势已久的杀招已然完成。
只见其周身青色龙卷风瞬间向内收缩,所有风之法则的力量汇聚于身前一点。
一杆通体青碧完全由高度压缩的毁灭性风刃螺旋凝聚而成的长枪显化虚空。
枪长三丈,枪身无数细小的气旋嘶鸣,仅仅是存在,便让周围镜面出现细微裂痕。
玄羽面色凝重,张口喷出一缕精血,血雾中飞出一道细若发丝,却璀璨夺目的金色纹路——正是他参悟的风之法则本源道纹!金纹如活物般游走,尽数烙印在青色风枪之上。
嗡——!
风枪剧震,青碧枪身骤然迸发出刺目金光,气息暴涨,将周围肆虐的风雪都逼退数十丈。
枪尖锁定的,正是那团包裹寒黎的猩红!
“去!”
玄羽并指一点。
金光青枪无声射出。
没有破空尖啸,因为它所过之处,空间本身仿佛被犁开一道平滑的沟壑,两侧镜面无声无息地出现丝丝裂痕。
这一枪,凝聚了玄羽强大的仙力与法则感悟,乃其压箱底的绝杀之术,时机把握妙到巅毫,正是寒黎受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绝杀时刻!
从寒黎暴起突袭刺伤三目,到三目凶悍反击以诡异触手将其束缚,再到玄羽酝酿的法则风枪破空而至,一切皆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总共不过两息。
金光青枪的枪尖,已触及最外层蠕动的猩红触须,蕴含的毁灭性能量即将彻底爆发!
“还不动手?!”
一声带着急促与冷厉的娇喝,竟猛地从密不透风的猩红“粽子”内部穿透出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镜天雪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