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主要是错过了整个秋天,错觉它没来过。
一不留神,就到了梧桐树叶全部掉落的日子。
12月中旬。
S市的松江区,某一条笔直的道路,全部被法国梧桐树叶覆盖住了,黄灿灿的,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走在上面,像踩着梦幻的云朵,软乎乎地,心情都变得愉悦了。
好久没晒过太阳的人,置身在这么一个充满浪漫的氛围里,旁边又有心爱的人陪着,再不开心,就显得不懂事了。
过了不懂事的年纪,还不懂事的话,就不应该了。
世界上不应该的事情很多,比如,明明所有在乎的人都围在身边,明明所有人都愿意放下手头上的一切陪伴着,这样的情况下,正常人,不是应该开心吗?不是应该欢呼雀跃吗?不是应该内心被感动充盈吗?
为什么,心里开心不起来呢?
奇怪的是,心里不开心,身体却开心到仿佛是别人的身体。
走到梧桐树的尽头,陈羽西停了下来,对子钦说:“我们在树上写下点东西怎么样?”
“写什么?”
“就写…愿我们的世界是真实而美好的!”
“我们的世界当然是真实的!这不需要许愿!”
“是么?”陈羽西把身子靠在挑选的梧桐树上,感到有些恍惚。
她的人生被打断在7月份。
被折断在一片水库里。
她感觉灵魂像一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一样,只剩下一张皮,被勉强缝合在一起,往里面注入了空气,假装很饱满,却慢慢从缝隙中漏着气,需要时不时找人补点气。这个人还不是谁都行!
“是不是累了?”子钦关心问道。
“不累。就是有点冷,你暖暖我!”
“好。”
子钦走上前,抱住了陈羽西的腰,用身体温暖着她。
回想过去5个月里陈羽西受的苦,她心痛欲死。
好在,最痛苦的时刻过去了。
“你这样陪着我,不耽误工作么?”陈羽西感觉身体很舒服,渴望子钦的陪伴,却又因为该死的懂事,嘴巴里说着违心而担心的话。
“耽误啊。但是,你比较重要嘛!没有我,还有别人可以做那份工作。没了你,我以后欺负谁啊!”
在离她们10米远的地方,所有关心陈羽西的人静静等待着。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陈羽西的一群人。
他们的面容被种种情绪拉扯着。
心疼、庆幸、开心、担心、忧虑、后悔…
他们不知道前面看起来没事的人,此时的健康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
此时,看着她能走能说话,已是最大的奇迹了。
认识赵奕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到她家来过,不知怎的,清醒后,陈羽西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赵奕的家。
她也想看看柳荷的爷爷到底长什么样!
来了之后才发现,赵奕的家在一个农村里,远离市中心,像是到了乡下。
四周是农田,只有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院落极大,像极了王家村。
人家少有人家少的好处。
每户人家都很好客,听说赵家来了客人,都跑来瞧瞧来了什么客人,还很热情地把自家的桌椅板凳贡献了出来。
晚上,附近的邻居聚集在赵家,一起看赵家请的戏剧班子,每户人家还带来了自家预备过年的菜肴。
赵奕知道陈羽西喜欢看电影,但她现在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就把村里最有名的戏剧班子请来了,表演她们从来没看过的《星星之火》、《芦荡火种》、《鸡毛飞上天》等沪剧。
赵奕近半年来被悔恨灼烧着,她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感觉把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光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想回到6岁那年,她一定不离开王家村,不离开自己的伙伴,不缺失那宝贵的9年。
“我听不懂你家乡的话~”陈羽西靠在赵奕的肩膀上,笑着说:“你这钱白花啦!不过这话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倒是好听,听得我快睡着啦…”
“困了就靠我肩膀睡!”赵奕搂住了陈羽西,她知道,陈羽西身体还虚弱,想睡觉了,只是嘴硬不肯承认。
“我过年也在你家过好不好?我不想回家,不想…”
“好,你陪我过年,你们都陪我过年!我最害怕一个人了,又无聊又孤独!”
陈羽西睡着了,她的手被同时握在几个人手里,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
她被打断的人生被几个人同时支撑着,折断的灵魂也试图重新融合进身体里。
台上戏剧演员仍在倾情表演着,台下的几人也在努力表演着。
表演着一出名叫《坚强》的话剧。
…………
几天后(12月19日),天安门广场东侧矗立起一块高约16米、宽9米的巨型倒计时牌,牌上显示“中国政府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字样及距离1997年7月1日的剩余天数(925天)和秒数。
诉说着,中国人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