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越在黎明,制造了一场血洗修真界。
今夕的刀为她杀了人。
追杀她的,想置她于死地的,都被杀掉了。
她的成神路势必要由鲜血铺满,但她却不想是她手上的血。
杀人的神遭受诟病,借刀杀人却未必是杀人。
善良的神从此也可以故作无辜,持正邪不两立的姿态斥责枕越手段残忍,早晚要遭报应。而枕越,是她去往地狱的旅程中,一段不算太流畅,也远远看得见尽头的石子路。
崎岖不平,一波三折。她却在力竭之时攥住了铺路人的心。
……
蛇到最后都还是疑惑:“你又不是人,要那一颗心有什么用?”
魔果的色泽深红,像一具尸体流下的一滩血,慢慢凝固,却在雪域折射的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
“有了人心,我也可以做一个人,但不是真正的人,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
“从此我便与他命运交织,做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他爱上了我,便也甘愿接受我的命运,走向原本属于我的结局,做我的替身,我的影子,替我去死。”
“……哈哈哈哈。”蛇痴痴地笑,“你心竟比我还黑,真是天生的十恶不赦。”
“只是……”蛇慵懒地盘旋在枝头,讥笑这颗不知天高地厚的果子,“你的美梦要落汤了。”
“看那一枝。”长长的信子扫过果子,蛇示意它看枝头的另一枚魔果,红紫夺朱,压的枝头摇摇欲坠,蛇绝情地吐露实情,“那是你哥哥,还是姐姐,它就要落地成人了。”
“怎么办?你不能降生了,你不是灾祸的容器,你甚至只是你兄姐的养分,还算计谁呢?”
魔果不以为意。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蛊惑人心。”
“为何杀我啊?”今夕独坐正台,俯视一众咄咄逼人的杀意,“尹宗主,我们见过面的。”
“我不记得和灾祸有什么关系。”尹进站于众人之首,处仰观之位,神色从容,将台上的威压抵挡在挺直的脊背之前。
“既如此,那我就不再寒暄。”今夕靠在椅背,面无笑意,“尹宗主,你是为了什么来杀我?”
尹进不加思索,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暴虐成性,涂炭生灵,我为了天下的百姓杀你!”
今夕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上一次看到类似的人说出类似的话是在上一世,他亦是像这样,笔挺的身姿像一棵柏树,刚正不阿地述说她的罪行,在这场审判中将她推到罪人席。
今夕总想要将他那张脸看清一些,他的神色写满正义,不掺一丝一毫私心,可她就是想将他的脸看得更请一些:“尹宗主,我救了这么多人,这乱世之中,他们有我的庇护得以偷生,这样,你也要杀我?”
尹进更加坚定:“你暴虐成性,涂炭生灵,我为了天下的百姓,杀你!”
话音未落,今夕站起身:“尹宗主,您想让儿子活下去是人之常情,杀了我,你的儿子就能活,但我同样为了活下去,不会任你宰割。”
尹进:“若你想活是要天下百姓做垫脚石,便没什么可活。”
今夕:“从毫无道理的逼迫中活下来,才是真正的活。”
尹进走前,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三日之后,全修真界会来此地取你性命,你在那之前自戕,不会太痛苦。”
天边的黑云压得更低了,浮锡城的城民伸手便可感到湿润雾气般的手感,这黏腻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纠缠,摆脱不得。
天要塌了。
比这更叫人绝望的是城中瘟疫吃人,今夕从七日前便可看到围绕在每个人周身的黑气。若是人被这些浊气包裹,便是死亡降临。她身边有很多人将要死掉了,而她什么事都没有。
寒霜降说,今夕的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说是味道,却也说不出来是具体哪一种味道,也许更像一种感觉,就好像初雪后,走出积郁已久的房间,站在久违日光下那种感觉。
……很轻松,很……解脱。
这个形容倒叫今夕吓了一跳。
“你别解脱。”今夕道,“我不允许有人比我先解脱。”
寒霜降笑道:“今夕,你或许真的是神。”
今夕道:“这是我自诩唬人的,你别信。”
“我信。”寒霜降道,“你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的。”
今夕看着寒霜降发愣半晌,只觉得,她的灾祸命格显灵了。
人濒临死亡时,都会闻到她身上这股味道,这是年少时斩除一只鬼时,那鬼亲口告诉她的。
如今,她又开始索命了。
要索命……
“要索命就去索那枕越的命,别来索我的命啊……”
计于晨尝试下床,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
今夕跑过去:“你乱动个什么劲?”
计于晨捂住口鼻,直冲她摆手:“走走走,离我远点,别过了病气给你。”
今夕顺势将他这条手臂揽在肩上,用力扶起他:“如今这城里只有我不会被传染,只有我能照顾你,你就不要乱动,平白叫郭宗主担心了。”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心里有数。”计于晨坐在榻前,收回手臂,离今夕远了些,他目无边际地看着窗外,“其实,倒也不是怕死,就是眼下局势这么乱,我死了,你,师尊,寒前辈,又要少个人分担子。”
他话说得太多,免不得刺激得咳嗽,今夕拍拍他的背:“你可不能死啊,你师尊急着传位子给你,你还放话要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为了这些也要撑着啊。”
“我知道。”计于晨笑笑,“只是,该交代的事,我得抓紧时间交代,不然,带着话到地府去,那我才是做了鬼都不得安生。”
“好啊。”今夕接过他喝完的水,放到桌上,她轻轻蹲下身,郑重看着他,“我听过无数人的遗言,有平白无故枉死的,有死在我手下的,每句遗言我都认真听着,他们找到人倾诉了,死也瞑目。”
“计于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
计于晨视线放在窗上雕花,细数花瓣的数量,他这些日子,已难以完全集中注意力,待反应过来,他如梦初醒般,移开视线。再开口时,已不复开始那般轻松:“我原觉得,人死了,就是尘土一扬,一了百了,一世又一世的循环,没什么可遗憾的。”
“直到现在快死了……”他神色复杂地看今夕一眼,“我只知道……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