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张灯结彩,商贩叫卖,有人的地方,这些烟火的声音才是人间,但在这黑压的城,烟火的声音只是异类。
计于晨告诉她:“他说,要为他逝去的父亲办一个葬礼。”
“葬礼……”不需挑明“他”是何许人也,今夕便明了,她抬头望着树梢间挂着的火红灯笼,它们将整条街道染成朱色,好不喜庆,“葬谁的礼?”
一转头,计于晨已手拿着两个糖人,其中一个递给她:“魔族习俗不同,实乃正常,或许他们对死亡看得开,喜欢用喜庆的方式把人送走,不必深究。”
今夕伸手接过糖人。她向来不爱吃甜的,对这精致的小糖人难免有种久违的陌生感。咬碎的糖化在口中,甜甜腻腻,丝线一般在喉间流转,她想,她还是不喜欢甜的。
“还给我,这是我的!”
“才不要!”
“诶,别跑啊!”
远处传来孩子争闹的声音。
那孩子小巧的身体罩着花色冬衣,在集市间穿梭,左一个右一个的摊贩下钻来钻去。
“再跑当心被女魔头抓走!”
“我娘说那是骗人的。”孩子回头叫嚷,一时不看路,难免刮蹭到东西,“只有傻子才会信什么女魔头给大家带来了坏运气。”
两个孩童花花绿绿的身影在各式灯盏间穿梭,今夕一时炫目,再一抬眼,那孩子的衣襟不知勾到了什么,眼见孩子身旁的架子将要倒在她身上。
她抬手,正要施法拦下,她的视线和孩子的身影便被火红灯火中夺眼的黑色斗篷隔绝开来。
“可不要乱跑啊,会被魔族少主捉住的。”
她记得这温柔的声线,也记得温柔只是这人的伪装。
枕越俯身为孩子正了正衣襟上的领结。
被今夕折磨那么长时间,又连日奔波,青年的脸上不难看出疲态,只是他抱着孩子起身,转头望向今夕时,正是后方灯盏光线最好的角度。青年迎着光辉看着她,不免叫人感觉,这里有一棵和煦日光下的冬雪。
让人错觉,在日光下,沉积再久的雪也会融化。
只有今夕知晓,这怎么会呢?这可是一座十年不化的雪山,寒风刺骨,一旦靠近,便要冻碎了骨头。
今夕上前:“把人放下。”
枕越并不配合:“这孩子喜欢我。”
小女孩手臂紧紧抱着青年脖颈得以证实。
“你还想我打碎你的腿骨么。”
“今夕啊,陪我庆生吧。”
驴唇不对马嘴。
“知道你现在属于什么行为么。”今夕皮笑肉不笑,“鸡给黄鼠狼拜年,活腻了。”
枕越低头对怀里的女孩笑:“想看木偶戏吗?”
“想!”女孩高兴挥手。
说罢,这人放下女孩,便真的有模有样提起了提线木杆,傀儡台上,人形木偶在灯火中滑稽地挥动手臂。
今夕没有扭头就走,因为今夕也想看。
她想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被折磨太久得了失心疯。
“地狱里有一片常年不化的雪,雪中有棵名叫十恶不赦的树,树吸收了世间怨恨,集十大不可赦免的罪名,有了灵性,结了果,在罪恶里结出的果子,我们叫它……”
“灾,祸。”
今夕听得关键字眼,对今晚的戏目有了头绪。
“砍了那棵树!”地狱里的牛头说。
“拔了它的根,让罪恶再也不能生根发芽!”地狱里的马面说。
“把它喂给蛇,要以恶治恶。”
“地狱里的后土娘娘看着满树未熟的果子,留下一句话‘第一个成熟落地的,我会培养它’。”
“有一颗果子全都听得见,它是混在一树果子中的王,它是降世的魔果,它了解全部的恶,本身也是恶意之源。”
“有的果子来不及汲取养分,就被那条蛇吞吃入腹,很快就要轮到魔果。”
“它也是心有不甘的,它骗过了蛇,不要吃我,我们是朋友。”
“蛇吃了这么多,第一次发现一颗会说话的,吐着信子逗弄它‘你想你的朋友怎么帮你?’”
“我想长出一颗心来,你帮我找到一个有心的人,只要吃掉了他的心,不,我不做坏人,我要让他心甘情愿把心给我。”
“蛇问,我有什么好处?”
“自由,你想离开地狱吗?”
“成交。”
蛇觉得,它得找到一个有野心的人。
毕竟对有野心的人来说,最不重要的,就是心。
于是,它出现在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面前说:“我满足你的愿望,你把你的心给我,如何?”
有野心的男人想了很久,一时想不出他的愿望。
最后他对蛇说:“你去帮我得到那个女人的心。”
蛇好奇,是谁的心,让这冷漠无情的男人这般朝思暮想?
蛇见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时,失望和不解涌上心头。
那男人莫不是在耍我?我要帮他得到一个疯子的心?他为何想要一个疯子的心?这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处?
抱着琵琶的女人唱起了歌谣。
很快,蛇发现,女人有着世间最动听的歌喉,她指尖下每一个音节都如同 ,凄凉哀婉,让一条坏蛇着了迷。
蛇想,或许,我能满足她的愿望。
于是,蛇出现在疯女人面前,说:“我满足你的愿望,你把你的心给我,如何?”
疯女人从流转的弦音间抬起她娴静美好的容颜,目光中俱是清明,她不加思索便说出了她的愿望。
“你去挖出那个男人的心。”
那个男人的心?那是谁的心?
很快,蛇便明白,她想挖出那冷漠无情的男人的心,那个想得到她心的男人的心。
“为什么要挖他的心?他爱你。”
疯女人轻蔑笑笑,疯疯癫癫地弹起琵琶,打断一人一蛇的沟通,留给蛇的只有动人的歌谣。
没有人再理会蛇,蛇想,他们都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要如何把心赠予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