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细雪
今夕道：“是我想的名字，你说你讨厌爹娘给你的名字，让你觉得自己不算个人，你说你死命逃出村庄那天，被我带上山，与天边的云齐肩，谢落的海棠如雪，
我便想了这么个名字，只是，你一直以为它是沈清客给的。”
宋云棠垂着头，视线不知随着抬起的眼睫落向哪一处。
反正，她不打算看今夕。
“原来如此。”宋云棠道。
“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没有用的。
木已成舟。
她已经做了很多。
真相不能挽回什么，所以她情愿永不知道真相。
哪怕，她被半生阴影笼罩，不敢触碰箭弓，有一个人在阴影种，教她正确拿箭，令她短暂忘却，因弄坏阿弟箭弓遭受责骂的过去。
哪怕，那个清白的身影站在她死去的地方，解开冤魂的束缚，给雪域带去春天。
宋云棠留恋于这样的身影。
如果当时，有这样一个人，站在逼死她的人面前，救救她……
如果有一个人，救她。
但那是不可能的。
“师父，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大人吗？”宋云棠曾问。
“不相信，祈求神明救你，不如自己做神明。”逐云答。
对啊，她哪里还有资格抱有幻想呢？
神明不会把犯错的人从泥潭里拉出去。
路还要走下去，一条错的路，她也想走完它。
在她死后，有无数次，今夕这个人，无因无果地挡在她身前，在她以为自己将魂飞魄散之际，今夕和升起的月亮一起出现在她眼前，从鬼物的手中救下了她。
一次，一次。
啊，原来这就是被选择的感觉啊，她阿弟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是你呢？
挡我路的陌生人。
“要是离开逐云，你想做什么呢？”
“离开逐云宗？嗯……那我要去个有山水的地方，种一片海棠树，要有一座乘凉的小木屋，再养一条狗，对了，你喜欢狗吗？”
“……我？”
宋云棠不喜欢狗，不喜欢今夕，她要走完她走错的路。
宋云棠想，该推开她了。
她要否定，今夕是一个能救她的人。
她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救她。
她可以出卖邀她出逃的翡翠，同样也可以，出卖今夕。
她偏执地看着今夕，许是她过于反感这个死敌，语气略微颤抖，泛红的眼眶溢出不甘：“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后悔，当初只是设计剖你的丹，没能杀了你。”
今夕平静垂眸：“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因为今日我是来杀你的。”
宋云棠笑着流泪：“好啊，你会遭天谴的，人间的灭亡你是始作俑者，你要杀我吗，今夕？”
“我要杀你。”
有人的声音如细雪般宁静，微寒，飘落在心里，能让沉睡的灵魂惊醒。
“祈求神明救我，不如我自己做神明。”
宋云棠闻到一种雪后初晴的味道，像是故乡那片雪域，一年之中最温暖的一日，暖阳照在脸上，刺得人闭眼，闭眼后困倦。
让人想暂时卸下一切，躺在纯白的雪地里，美美地睡上一日，什么都不去想。
很困，宋云棠想，但心头轻得像飘落的雪。
“你对我做了什么？”
“睡吧，就当做了一场梦。”
“哈……这种不痛不痒的死法，你不会期待我感谢你吧？”
“这么爱美，还是别死得太难看了。”
宋云棠真的很爱美。
没有人不爱美，但宋云棠是不甘心地爱美。
她不喜欢雪域的素衣，她喜欢鲜艳的，彩色的，漂亮的衣服。
她最漂亮的那件衣服，被阿弟一箭刮出一道口子，她与阿弟争执，一把摔了阿弟的箭弓，阿弟跑去告状，说她夜里偷他的箭弓练箭……
父亲说：“你是神的新娘，不该做那些动刀动枪的事。”
啊……
她想起来了，那唯一一个逃出雪域的姑娘，一箭直穿追杀人的胸口，染红了清白的雪地，艳丽刺眼。
从那之后，宋云棠扔掉了所有鲜艳的衣服。
然后啊，陷入困倦的宋云棠眼前掠过无数张面孔，一道明艳的色彩令她无法忽视。
“送我的？”多年前的宋云棠惊讶地指着自己。
“昨天看你那么喜欢，不知道怎么没买，索性提前做你的生辰礼物好了，哦，对了，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真是谢谢师姐啦，你才是最好的礼物呀。”
宋云棠笑容刺眼，紧紧抓着新衣布料，新生和旧时回忆不断冲击她的情绪。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宋云棠提防这个人，嫉妒这个人，仇视这个人，想要早些……认识这个人。
死亡恐惧终归会到来。
宋云棠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清丽的身影：“今夕，我还有一个心愿。”
“你能不能，救我一次？”
今夕回眸，宋云棠只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看到一片荒芜。
她当即熄灭掉眼中的希冀。
或许，她早就死在了那年冬天，背叛翡翠第二年的雪域，经过的逐云埋葬了她的尸体，春日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想骑马，想要漂亮的衣服……想要春天，想要……枝头最漂亮的一朵海棠花。”
有人喃喃自语，比冬季的细雪更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