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燕王府后院的琉璃瓦,偏厅里已摆上了热腾腾的早膳。
徐子建穿着月白锦袍,正给身旁的幼子夹了块芙蓉糕,指尖刚碰到瓷盘,就见府中管事领着个丫鬟走进来。
那丫鬟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神色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局促。
“殿下,盛家大娘子差奴婢送些杏仁果子过来,说是给殿下和小主子们尝尝鲜。”
丫鬟彩簪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蚋,眼神不敢直视徐子建。
华兰正给女儿整理衣领,闻言笑道:“母亲倒是有心,还特意让人送过来。”
说着就要让丫鬟把盒子递上来。
“慢着。”
徐子建抬手止住,目光落在那漆盒上,眉头微蹙。
他身为燕王,久在朝堂浮沉,又经历过无数暗算,对这些来路不明的吃食向来谨慎。
伸手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面微凉,打开的瞬间,一股甜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异气飘了出来。
那气味极隐晦,若非他早年钻研医术,对毒物颇有了解,根本察觉不到。
他捻起一块杏仁果子,凑到鼻尖轻嗅,眸色骤然一沉。
这甜香之下,藏着一丝银杏芽特有的青涩苦味,只是被浓郁的蜜糖味盖过,常人难辨。
“来人!”
徐子建的声音陡然变冷,掷地有声。
“把这丫鬟给我拿下!”
彩簪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漆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杏仁果子滚了一地。
“殿下饶命!奴婢冤枉啊!”
她连连磕头,额角瞬间磕出红印。
“这果子是从妹妹彩环那里拿过来的,奴婢真不知道里面有毒!”
“有毒?”
华兰脸色骤变,一把将孩子们护在身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果子。
“我母亲怎么会做这种事?定然是你弄错了!”
“夫人稍安勿躁。”
徐子建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华兰稍稍镇定。
“岳母性情憨直,断不会下毒,但若被人利用,就难说了。”
他看向跪地的彩簪,眼神锐利如刀。
“你妹妹彩环,如今在盛家大娘子身边当差?”
彩簪浑身发抖,泪水混着冷汗往下淌。
“是……是彩环妹妹让我送来的,她说这是大娘子亲手吩咐的,让给燕王殿下和小主子们尝尝鲜……”
“亲口吩咐?”
徐子建冷笑一声,挥手道。
“把她带下去,交给周森仔细审问,务必问出这果子是谁做的,又是谁让送过来的!”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起哭嚎不止的彩簪拖了下去。
偏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被方才的动静吓得不敢作声,华兰的脸色苍白如纸。
“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抓住徐子建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
“母亲她……她会不会被人骗了?盛家那边,会不会也出事了?”
徐子建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盛家的方向,沉声道。
“康王氏那毒妇,前些日子从清虚观的老道士手里买了毒药,我早就派人盯着她了。
只是陛下对燕王府监视甚严,我不便直接动手,只能夜里潜入康府,将她的毒药稀释调包,让其只能让人昏迷,不能致命。
没想到这毒妇竟然将这毒药用到咱们身上了!”
“康王氏!”
华兰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又是这个毒妇!她定是挑唆我母亲,想害咱们一家,还要嫁祸给母亲!”
不行,我得立刻回盛家看看,万一祖母和父亲也吃了这有毒的果子……”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徐子建拉住。
“你别急。”
徐子建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沉稳。
“你现在回去,若是打草惊蛇,让康王氏跑了,或是狗急跳墙再害别人,反而不好。
我已经派人去盛家打探消息了,很快就有回报。
再说,我调包了她的毒药,就算祖母和父亲吃了,也只是昏迷,不会有性命之忧。”
话虽如此,华兰依旧坐立难安,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可我还是担心……母亲向来耳根子软,被康姨母哄得团团转,这次怕是真的闯大祸了!”
徐子建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若是盛家真的出事,我会立刻过去。
康王氏这一次,定要将她处置了。”
与此同时,澄园里的明兰刚用过早膳,正陪着团哥儿在院子里玩拨浪鼓。
忽然见崔妈妈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发髻都有些散乱,脸上满是泪痕。
“姑娘!不好了!”
崔妈妈一口气跑到明兰面前,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被旁边的翠微连忙扶住。
明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团哥儿交给乳母,上前扶住崔妈妈。
“崔妈妈,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老太太她不成了!”
崔妈妈哽咽着,话都说不连贯。
“上午还好好的,吃过晌午就说肚子疼,到了傍晚就晕过去了,郎中来看了,只说是病了,却查不出缘由,只一个劲地摇头!”
“什么?”
明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幸好翠微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立刻道。
“快,取我的名帖,去宫里请赵太医!”
再备马车,我现在就回盛家!”
“姑娘,您怀着身孕呢,可不能这么着急!”
翠微担忧地说道。
“祖母都快不行了,我哪顾得上这些!”
明兰语气急切,眼神却异常坚定。
“快去备车,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说话间,明兰已经快步走进内室,换上一身素色衣裙,连首饰都来不及戴,只拿了一支简单的银簪绾发。
刚走到门口,就见顾廷烨的贴身小厮跑过来。
“大娘子,公爷派人给你送信报平安了。”
“知道了。”
明兰接过信点了点头,快步登上马车。
车轮滚滚,一路朝着盛家疾驰而去,明兰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七上八下。
祖母一向身子硬朗,注重保养,怎么会突然病重昏迷?
这里面,定然有蹊跷。
她想起前些日子康王氏的所作所为,想起王彩儿口中的阴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康王氏恨她入骨,会不会……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了祖母身上?
越想越怕,明兰只觉得心口发紧,恨不得立刻飞到寿安堂。
马车刚到盛家门口,就见府里乱作一团,下人们神色慌张地来回奔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明兰刚下车,就见盛紘面色憔悴地迎了上来,眼眶通红。
“明儿,你可来了,你祖母她……”
“父亲,祖母怎么样了?”
明兰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问道。
“还晕着,赵太医刚到,正在里面诊治。”
盛紘叹了口气,领着明兰往寿安堂走去。
刚踏进寿安堂的门槛,就听到王大娘子的哭声。
“母亲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您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明兰皱了皱眉,快步走进内室。
只见老太太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嘴唇发紫,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赵太医正坐在床边,手指搭在老太太的脉搏上,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海氏也在一旁守着,见明兰进来,连忙上前扶住她。
“六妹妹,你来了。”
太医正在诊治,你别太担心。”
明兰点了点头,目光紧紧落在老太太身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走到床边,轻轻握住老太太冰凉的手,只觉得那双手瘦弱得只剩下骨头,心里一阵心疼。
过了许久,赵太医才松开手,站起身来。
盛紘立刻上前问道。
“太医,家母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赵太医沉吟片刻,看了看屋里的众人,道。
“老太太的脉象紊乱,气息微弱,情况不太好。”
屋里人太多,不利于病人休养,不如让无关人等先出去,我想和大老爷单独说说。”
明兰心里一动,察觉到赵太医话里有话。
海氏也看出了端倪,连忙道。
“太医说得是,我们先出去,让公公和太医好好谈谈。
六妹妹,你和祖母关系好,不如也在一旁听着吧!”
说着就要拉着自家婆婆出去。
“等等。”
“赵太医,我也想知道母亲的情况,我就留下来吧。”
王大娘子从自家姐姐那里拿了有问题的杏仁果子给自己婆婆吃,如今瞧着问题有些严重,自然不愿意离开。
赵太医看屋子里还是这么多人,于是便欲言又止,只是称“病情不好”。
“太医,您尽管说,我家用什么药都舍得!”盛紘急切地说。
赵太医犹犹豫豫的,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一边写字,一边告诉众人:“如今老太太的病情算是稳定住了,后边就按照药方好好调养吧。”
“哎呀,先生妙手啊!”
大娘子一听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根本没听出太医还有话没说。
盛紘也是对赵太医千恩万谢。
然而明兰却提出了疑问:“平时祖母身体保养得很好,为什么会突然生病了?”
此话一出,却让大娘子有些慌张:“哎呀,这么晚劳烦太医前来,十分打扰,你怎么还无理追问?太医自有计较。”
“不妨事,不妨事,医者父母心。”
赵太医摆了摆手,告诉明兰,“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比不上年轻人,身体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以现在的症状来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她因何生病,所以还需要再慢慢观察才能下结论,就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你原本预备明儿一早再去报信,谁知下人这么嘴快,就把明兰给叫来了,倒显得我们不会照顾似的。”大娘子抱怨道。
“少说两句,孩子也是一片孝心。”盛紘劝道。
“你还说我嘴碎,我说什么了?”大娘子不服气地反驳。
赵太医将药方交给了盛紘。
这时明兰请求赵太医今晚在盛家住下,她怕到时候祖母再次发作会耽误病情。
大娘子刚想反驳,却没想到盛紘也是这个意思。
而医者父母心的赵太医,自然就留了下来。
明兰表示,今晚她要亲自照顾祖母,以尽孝心。
“爹,您明日还要上早朝,天色也晚了,您和大娘子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守一夜也不算什么,您年纪大了,有事弟子服其劳。祖母这里还有我呢,您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中若有大事,您还得主持大局呢。”
看着女儿如此贴心,盛紘自然也就借坡下驴,带着大娘子回去了。
明兰回到屋子里,把情况告诉了海氏。
海氏担心怀孕的明兰累坏了身体,于是便想劝她回去休息。
就连崔妈妈也想跟着劝说,而明兰的一个眼神,立刻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大娘子只管放心,寿安堂里的人手多,哪能真叫姑娘守一夜?保管累不着她,就是让老太太心安罢了。”
崔妈妈连忙打圆场。
既然如此,海氏也就没再客气,她嘱咐明兰,如果有什么事情,不管多晚都要派人去通知她。
等其他下人都退出去后,明兰才压低声音道。
“赵太医,其他人都走了,你能否告诉我,祖母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老太太这病,蹊跷得很。”
从脉象和症状来看,不像是寻常的病症,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
明兰大惊失色,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太医,您没看错吧?祖母深居简出,饮食向来谨慎,怎么会中毒呢?”
“大娘子,老夫行医数十年,还不至于连中毒和生病都分不清。”
赵太医沉声道。
“老太太从下午开始就腹中剧痛,上吐下泻,后来便昏迷不醒,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这些都是中毒的典型症状。”
只是这毒颇为奇特,老夫一时之间,还未能断定是什么毒。”
明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悲痛,冷静地问道。
“崔妈妈,祖母今日都吃了些什么?会不会是食物有问题?”
崔妈妈连忙上前说道。
“回姑娘,老太太今日的饮食和往常一样,都是厨房做的家常饭菜,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经手的,断然不会有问题。”
倒是……”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近喜欢吃甜的。”
聚芳斋的杏仁果子做得极好,每月只卖两次,王大娘子说感激老太太教导全哥礼数,这几个月都是她派人一大早去排队买回来给老太太吃的,一直都没出过事。”
“王大娘子?”
明兰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怀疑。
“对对对,就是王大娘子。”
崔妈妈点头道。
赵太医道。
“既然如此,不如把剩下的杏仁果子拿来,让老夫查验一下。”
崔妈妈连忙转身去取,很快就拿着一个小巧的锦盒回来,里面还剩下几块杏仁果子。
赵太医取出一根银针,扎进一块果子里,过了片刻拔出来,银针却并没有变黑。
“这就奇了。”
崔妈妈疑惑道。
“若是有毒,银针怎么会不变黑呢?”
赵太医拿起那块果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一点果肉,仔细看了看,脸色越发凝重。
他沉吟片刻,道。
“这毒,并非寻常的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毒物。”
老夫再仔细看看老太太的症状。”
他再次走到床边,取出一根羽毛,轻轻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又翻开老太太的眼皮看了看,突然道。
“我知道了!”
明兰急切地问道。
“太医,是什么毒?”
“是银杏芽的毒。”
赵太医沉声道。
“银杏果肉可食,但若误食了银杏芽,便会中毒。”
而且这银杏芽的毒颇为隐蔽,用银针根本查验不出来。”
下毒之人想必是将数十斤银杏芽的汁液提取出来,加以浓缩,只需要少许混入食物中,就能取人性命。”
老太太定是吃了含有银杏芽汁液的食物,才会变成这样。”
“银杏芽?”
明兰咬牙切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康王氏,谁还会如此恶毒,对祖母下此毒手?
而王大娘子,定然是被康王氏利用了,才会让丫鬟把有毒的果子送到寿安堂。
“太医,那祖母现在该怎么办?可有解毒的法子?”
明兰连忙问道,眼神里满是期盼。
赵太医叹了口气。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底子本就薄弱,如今中毒已深,虽然吃的剂量不多,但能否痊愈,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老夫可以开一些排毒的药方,只是见效怕是不快。”
最好的法子,是用针灸将体内的毒素逼出来,只是老夫不擅长针灸。”
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老夫倒是听说,燕王殿下医术高超,尤其擅长针灸。”
若是能请动燕王殿下出手,老太太痊愈的希望,怕是会大上许多。”
只是燕王身份尊贵,想要请动他,怕是不容易。”
“燕王?”
明兰眼前一亮,连忙道。
“太医放心,大姐夫与我盛家渊源深厚,若是知道祖母中毒,定然会出手相助。”
丹橘!”
“奴婢在!”
丹橘立刻上前。
“你立刻偷偷坐马车去燕王府,求见燕王殿下,就说祖母中毒病危,恳请他明日一早过来施针。”
记住,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明兰吩咐道,语气急切却又带着一丝冷静。
她知道,如今元丰帝对燕王府忌惮颇深,徐子建即将离开汴京,这个时候若是传出祖母中毒事件,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为了祖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丹橘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外跑。
崔妈妈连忙上前劝道。
“姑娘,你怀着身孕,又跑了一路,定是累坏了。”
这里有我们看着,你先去歇歇吧,老太太还指望你撑着呢!”
“我没事。”
明兰摇了摇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赵太医,麻烦您现在就开药方,让人赶紧去抓药。”
另外,还请您今晚在盛家留宿,万一祖母病情有变,也好及时诊治。”
“老夫自然会留下。”
赵太医点了点头,转身去写药方。
赵太医走了之后,明兰立刻吩咐小桃:“拿着我的手牌,立刻回家去找屠二爷,命他立刻带着人马将盛家所有的出入口堵死,严禁任何人外出,尤其是大娘子那边的人,不许放走一个!”
“是,姑娘!”小桃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小桃离开之后,明兰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明兰点了点头,又走到床边,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道。
“祖母,您一定要挺过来,明兰还等着您看着团哥儿长大,等着您享清福呢。”
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让她血债血偿!”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小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姑娘,屠二爷带着人来了,已经把盛家的出入口都封锁了,厨房的下人也都看管起来了,大娘子那边的人,一个都没放走!”
“好。”
明兰点了点头。
“让屠二爷仔细审问,尤其是那些负责买杏仁果子和制作点心的下人,一定要问出是谁指使的。”
“是,姑娘!”
小桃连忙应下。
没过多久,丹橘就匆匆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瓷瓶和一封信,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姑娘,燕王殿下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说这是解毒丹,让您立刻给老太太服下,能帮助老太太排出体内的毒素。”
另外,他还说,等老太太服下解毒丹两天后,他会亲自过来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