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初，辽帝耶律洪基经过多场大败。
相继丢失了辽国上京临潢府和辽国中京大定府。
经过连续数场大战，耶律不贴选择让主力在大定府休整，同时派完大将完颜娄先和完颜阿骨打率领一万女真骑兵追击耶律洪基以及随行的辽国朝廷。
朔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辽国王帐的毡帘上，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像是随时要把这临时据点掀翻。
帐内炭盆里的桦木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帐的寒意。
不是炭火不足，是人心底的慌。
耶律大石撩开毡帘时，肩头已落了层薄雪，他反手将帘角按实，冻得发红的手捧着一卷羊皮文书，躬身快步走到帐中。
帐内几人皆抬眼望他，最上首那尊鎏金狼头椅上，辽道宗耶律洪基正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扶手，见他进来，忙直了直身子：“大石，谈判如何？耶律不贴那逆贼，肯以中京为界么？”
耶律大石单膝跪地，将文书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陛下，臣无能。耶律不贴不仅不肯划界，还口出狂言，说……说上京、中京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要陛下您要么归降，要么……要么北逃荒漠，永世不得回还。”
“放肆！”耶律洪基猛地一拍扶手，鎏金狼头被震得微微发颤，“那逆贼不过是靠女真人撑着！若不是完颜家给了他兵马，他连辽阳府都守不住！”
话虽硬气，可他眼底的慌乱却藏不住。
上京丢了，中京陷了，连南京幽州都被南边的大周占了去，如今这鸳鸯泊，已是他能退到的最后一块缓冲地。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雪水从帐顶缝隙渗下来，滴在金砖上晕开小圈水渍，像极了大辽如今的困局。
“诸位爱卿，”耶律洪基的声音低了几分，没了方才的戾气，多了些恳求，“眼下咱们就剩这点兵马，女真骑兵又追得紧，该如何是好？”
帐下两位重臣几乎同时上前。
左侧耶律仁先一身玄色皮甲，甲片上还沾着前几日厮杀的血污，他按了按腰间的弯刀，沉声道：“陛下，臣以为，当北上可敦城！”
“可敦城？”耶律洪基顿住脚，眼神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那地方苦寒，离此千里，且不说路上是否安全……”
“陛下放心！”耶律仁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可敦城驻守着我大辽西军主力，足有十几万兵马！那些将士常年戍守西北，与回鹘、党项厮杀，个个是精锐！咱们北上与西军汇合，再回头跟东辽逆贼决战。
他们长途奔袭而来，粮草必定接济不上，只要咱们守住险要，拖上一月半月，东辽军必乱！到时候咱们趁势反攻，中京、上京未必收不回来！”
他话音刚落，右侧的耶律乙辛便慢悠悠上前一步。
这位太师穿着锦缎棉袍，手里攥着个暖手炉，捋了捋山羊胡，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仁先将军此言差矣。可敦城是有西军，可那地方冰天雪地，粮草本就匮乏，咱们这一路过去，少说要走两月，将士们冻饿交加，到了可敦城怕是也没力气作战了。”
“那你说怎么办？”耶律仁先转头瞪他，甲片摩擦出“哗啦”声，“难不成坐在这里等女真骑兵来砍头？”
“自然是南下西京云州！”
耶律乙辛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帐内众人，“云州有萧惟信驻守，他手上有近八万兵马，都是常年守边的劲旅，且云州仓廪充实，周边牧场的牛羊、战马能供十万大军吃上半年！
西京城墙高厚，易守难攻，咱们去了那里，一面召集各州勤王兵马，一面凭城固守，不比去可敦城受冻强？”
“固守？”耶律仁先冷笑，“耶律不贴和女真人势如破竹，咱们退守云州，跟龟缩有什么区别？西军是我大辽最后的精锐，不汇合他们，单凭云州那点人，能挡得住女真铁骑？”
“精锐也得有命打仗！”耶律乙辛也来了火气，暖手炉往案上一放，“可敦城离此千里，女真骑兵要是追得紧，咱们连可敦城的影子都见不着就得被截杀！云州离此不过三百里，三日便能到，萧惟信的人说不定已经在半路接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帐内气氛愈发紧张。
耶律洪基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嗡嗡作响。
耶律仁先勇猛，可敦城的西军是希望；耶律乙辛稳妥，云州的粮草兵马是保障，可他偏偏只能选一条路。
帐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毡帘被吹得鼓起来，又重重落下。
耶律洪基走到帐口，撩开一条缝，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里曾是大辽的疆域，如今却成了虎口。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忽然转过身，声音带着决绝：“就依乙辛之言，南下西京云州！”
耶律仁先一愣，刚要争辩，耶律洪基却摆了摆手：“仁先，你别急。可敦城的西军不能丢，朕命你即刻率领五千骑兵北上，务必将西军全部调来云州勤王！只要西军一到，咱们才有底气跟东辽抗衡！”
他顿了顿，又看向另一位大臣：“另外，你立刻派人去云州见萧惟信，让他先派兵马过来接应。
再派使者去南边的大周，就说……就说朕愿以西京云州为条件，请大周出兵相助，日后咱们联手收复中京、上京，云州便归大周所有！”
这话一出，帐内众人都愣住了。
云州是西京，是大辽南方的门户，就这么让出去？
可眼下局势，也容不得他们犹豫。
耶律仁先攥了攥拳头，最终躬身领命：“臣遵旨！定将西军带回！”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士兵的呼喊：“陛下！不好了！女真骑兵追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怕是有上万人！”
“什么？！”耶律洪基脸色骤变，猛地掀帘而出。
只见远处的雪原上，一道黑线正快速逼近，马蹄扬起的雪尘遮天蔽日，隐约能听到女真骑兵的嘶吼声，像极了草原上的饿狼。
“快！分兵！”
耶律洪基声音发颤，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仁先，你立刻率五千骑兵北上，务必挡住女真追兵！朕带着主力南下云州，咱们在云州汇合！”
“陛下！”耶律仁先急了，“臣走了，谁来护着您？”
“不用管朕！”耶律洪基推了他一把，“西军比朕重要！你要是带不回西军，咱们都得死！快走！”
耶律仁先咬了咬牙，翻身上马，抽出弯刀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退女真狗！保护陛下南下！”
五千辽兵齐声应和，声音震得雪沫子簌簌落下，随即朝着追兵的方向冲了过去。
耶律洪基也不敢耽搁，翻上自己的汗血宝马，对着身后的大军喊道：“快！向云州方向撤退！谁也不许掉队！”说罢，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雪原上，两支队伍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女真骑兵阵中，完颜娄先勒住马，眯眼望着分兵的辽军，对身旁的完颜阿骨打笑道：“耶律洪基倒是精明，想分兵逃跑？”
完颜阿骨打年纪虽轻，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指了指北上的辽军：“那支队伍里有辽军精锐，定是去搬救兵的。娄先叔，你带五千人去追，务必拦住他们！我带剩下的人追耶律洪基，绝不能让他逃到云州！”
“好！”完颜娄先大笑一声，搭箭上弓，“你尽管去追耶律洪基，这支援兵交给我！”
说罢，率领五千骑兵朝着耶律仁先的方向追去，箭尖直指辽军的后队。
耶律仁先正带着兵马疾驰，忽觉背后一凉，他猛地侧身，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在旁边的雪地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不好！有埋伏！”他大喊一声，刚要转身，又是一支箭射来，这次没能躲开，箭头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皮甲。
“将军！”身旁的亲兵惊呼，想要过来扶他。
“别管我！”耶律仁先闷哼一声，一把拔出箭，鲜血喷溅而出，他却毫不在意，用布条胡乱缠住伤口，“继续北上！谁也不许回头！”
完颜娄先见没射中要害，不禁有些可惜，他策马追上，弯刀一挥，将一名辽兵砍落马下：“辽狗休走！留下耶律仁先的人头！”
女真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辽军虽拼死抵抗，却架不住女真骑兵的勇猛，人数越来越少。
耶律仁先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看了看身后的追兵，又看了看前方的雪原，忽然对身旁的耶律大石喊道：“大石！你过来！”
耶律大石策马靠近，见他肩膀流血不止，脸色苍白，忙问道：“将军，您怎么样？”
“我没事。”
耶律仁先咬着牙，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塞进耶律大石手里，“这是调遣西军的虎符，你立刻带着两百骑兵北上可敦城，务必将西军全部调来云州！我在这里挡住女真兵，给你争取时间！”
“将军！我留下陪您一起杀贼！”耶律大石急道。
“糊涂！”耶律仁先瞪了他一眼，“我死了没关系，西军不能丢！你要是带不回西军，大辽就真的完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耶律大石看着耶律仁先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女真骑兵，最终咬牙接过虎符：“将军保重！大石定不辱使命！”说罢，挑选了两百精锐骑兵，朝着可敦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耶律仁先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转过身，举起弯刀：“儿郎们！今日咱们便为大辽尽忠！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冲啊！”说罢，带着剩下的辽兵，朝着女真骑兵杀了过去。
另一边，完颜阿骨打正率领骑兵追击耶律洪基。
辽军一路奔逃，早已疲惫不堪，不少士兵掉队，被女真骑兵追上砍杀。
耶律洪基的汗血宝马虽快，可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完颜阿骨打的呼喊：“耶律洪基！你跑不掉了！快下马投降！”
就在耶律洪基绝望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支辽军从侧面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萧惟信麾下的大将。
那大将高声喊道：“陛下！末将来迟！萧大人派末将率一万兵马前来接应！”
“援军！是援军！”辽军士兵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完颜阿骨打看着冲过来的辽军，又看了看前面的耶律洪基，知道再追下去讨不到好，不禁啐了一口：“该死！撤！”
女真骑兵不甘心地退了回去，耶律洪基这才松了口气，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那大将连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您没事吧？快随末将去云州，萧大人已经在城中等您了。”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靠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云州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总算是暂时安全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东辽的进攻？大周会不会真的出兵相助？他不敢想，只能寄希望于耶律仁先能尽快带回西军。
而此时，耶律大石正带着两百骑兵疾驰在北上的雪原上。
他摸了摸怀中的虎符，又想起方才看到的女真骑兵。
那些人的勇猛，远超他的想象，辽军根本不是对手。
耶律洪基连丢三京，如今只能退守云州，这样的君主，真的能率领大辽复兴吗？
他摇了摇头，心里渐渐有了别的念头。
云州虽是西京，可东辽想要，大周也想要，萧惟信的八万人马，未必能守得住。
可敦城的西军是精锐，若是自己能将西军掌控在手中，养精蓄锐，日后未必不能重建大辽，甚至……取代耶律洪基成为大辽国的皇帝。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耶律大石勒住马，回头望了望云州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骑兵道：“加快速度！早日赶到可敦城！”
风雪依旧，可耶律大石的心，却已经不再是为了耶律洪基，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大辽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转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