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下了车,直到那道深黑色车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冗长的树道由此更加安静得呼吸可闻,甚至沉寂得可怕,才缓缓松了毫无知觉陷进掌心的指尖。
手心几乎要泛出血丝,姜莞却感知不到半分痛意。
纪行璟究竟是不是Elvis,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然而事情走到这一步,想得到男人的亲口验证显然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说得再极端点,纪行璟口中的“再招惹”恐怕就包含了继续追究他身份的意思。
是啊,无论纪行璟是不是Elvis,于此时急于摆脱眼下局势的她而言,不仅根本没有任何追究的意义,反而还会让事态演变得更加复杂,甚至难堪。
阶级的鸿沟确实如万丈深渊,她挣扎其中走的每一步都只能绝对小心,身不由己。
但纪行璟说得没错,很多时候她哪里是真的完全没有别的退路,只不过她早已经习惯顺应所谓局势亦或是剧情线安排的命运走看似被迫,实则收益最大,却也最疯狂的那条路。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这些权贵面前,在绝对悬殊的地位差距之下,示弱就是风险最小又最没有威胁性的方式。
相较于直白的利用,所谓的“身不由己”是她能从绝境中求得的唯一生机,否则邵廷也好,谢时谦,再到纪行璟,在明知道她怀有目的的前提之下,凭什么对她心软。
真要理直气壮把这些位高权重城府又一个比一个深的男人当傻子糊弄,她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只是确实如纪行璟所说,眼泪掉得多了,姜莞几乎自己都要忘了,处处心软处处可怜的是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也是她。
也正因此,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和这个极度危险又几乎对她的本性了如指掌的男人划清界限,她本应该只觉得庆幸的。
但回想起男人的另一层身份和在她下车前说的最后那番话,她只觉得心口发空,甚至,有些窒息。
依照姜莞原本所预料的,在经历过今晚之后,她和纪行璟之间本应该走到极度激烈对峙的局面,甚至早在第一次有已经不得不摆脱纪行璟想法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在筹谋退路。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以往的逼迫,也半点没有和她这个冷血自私的真混蛋算账,反而只是冷言冷语几句,而后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她不是傻子,知道依照纪行璟的性情这种时候的“放过”意味着什么,却也因此再无法心安理得做个“可怜”又可恨的恶人。
即便今晚在沈家面对纪行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毫无动容,但一次比一次真切感知到对方对她几乎可以说是克制本性的情意,她只觉得惶然,甚至不知所措。
姜莞突然有些不确信,过去的邵廷,如今的纪行璟,往后对于自己所做的每一个残忍选择,她是不是真的永远都不会有半分后悔……
就像,连她自己此刻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方才流的眼泪是不是如往常那般全是假意。
静默驻足不知多久,姜莞才深吸口气,转身走进小区。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回头,也没资格再回想身死之前和Elvis的那些过往。
此时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这些抛之脑后,好好睡一觉,然后……想想该如何打好明晚那场她期待已久的硬仗。
只是背过身的姜莞丝毫没看到,自她走出小区的那一刻开始,方才的一切,都被远处隐在监控死角的男人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了镜头里。
直到屏幕里再没有那道纤柔的身影,满目复杂的唐凛才按下结束键,再点开回放仔细检查是否还有遗漏。
来之前他已经见过这个叫姜莞的女孩的照片,没想到照片带来的惊艳感连本人的十分一都比不上,最重要的是气质太独特,有种光凭外表就能叫见者半点挪不开目光甚至心血沸腾的柔弱感。
这个姜莞,有点过分漂亮了,漂亮到注定会招惹数不清的事端。
原本唐凛还在想那位怎么会派他亲自来监视调查个身份这么普通的人,现在见到本人,再想到车里的那个男人,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纪行璟……
身为君建集团同时也是纪氏掌权人的纪行璟当然是绝对的上位者,手段连早已见惯了家族兴衰内情的唐凛都觉得胆寒。
这样的人物,整个京市也找不到几个人敢不要命地招惹。
但现在……
唐凛敏锐意识到,今后的京市恐怕会比过去还不太平百倍,只是太不太平的,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评判的资格,那都是这些上位者该想的事。
想着他摇了摇头,将手机揣进胸口准备离开。
然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僵窒在原地,后背几乎瞬间冒出冷汗来。
他当然知道抵在自己腰间的是什么,冰冷的枪口几乎要压进他腰间皮肉里。
唐凛自认并未减弱半分戒备心,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命都已经被身后人拿捏在了手里还毫无所觉。
他确实挑了个好地方,不仅被监视的人绝对发现不了,这个时间点,他就这样被人顶着枪带进吉普车里都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刚才的光线太昏暗,直到上了车被两个身形极高大的男人押坐在中间,唐凛才总算稍微缓过神来。
他的手机连带着藏在自己腰间的枪早在上车前就被摸走,此时的他跟待宰的羔羊已经没什么两样。
若是换做以往他早就开始思考谈判条件还脱身方法,但车里这几个男人显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不会蠢到轻举妄动。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他右侧的男人,戴着黑色面罩完全看不清五官,被黑色半掌手套包裹的右手正漫不经心把玩着刚才抵在他腰间的手枪。
“说吧,谁派你到这里来的。”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却无端叫人胆战心惊。
唐凛当然不可能轻易交代,但他甚至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在保住命的前提下和这些人虚与委蛇,就见另一个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冷笑着落下两句话。
“别费劲耍什么花样,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代清楚,要么,被丢进海里喂鱼。”
“要是废话太多,你要面对的可就不是我们了,是你身后那位。”
身后那位?
唐凛这时才陡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本能扭过僵硬的身体瞥向身后,却在迎上那人目光汗毛倒竖,连着眼皮都狠狠惊跳了两下。
恐惧几乎瞬间沿着尾椎骨爬满了头皮,求生的本能让他张了张唇,几乎哆嗦着开口:“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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