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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皇后丧礼结束,永靖帝登基时,已是春末夏初时节。

此时恰逢北族老王爷去世,其孙玉祘继位。

新王按着规矩亲自入京,参加永靖帝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后,新王在圆明园觐见永靖帝,为他献上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

玉祘恭敬道:“此女是小王的妹妹,玉金县主,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这回随小王一同居住在鸿胪寺馆驿。小王愿效法祖父进献翁主之事,以此女奉送皇上,以结两国之好。”

永琏干咳一声:“朕母孝在身,先不虑着充实后宫的事了。两位远来是客,现如今鄂太贵人、宋太贵人已迁居圆明园,你们还是择日去拜见一番,全了亲戚间的礼数吧。”

话说到此,永琏只差没明着拒绝了,玉祘也只得领命。

两日后,玉祘兄妹俩先去拜见了炩皇贵太妃,然后前去拜见鄂玉芥与宋平雅。

嬿婉见着两人,暗暗惊诧,这玉金县主,竟与从前的金玉妍生得七八分相似。

她将玉金唤上前,细细看看她的脸,亲切道:“县主生得这般好模样,想来你额娘也是个美人。”

这话一出,玉祘和玉金都沉默了。

半晌,玉金才道:“臣女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

嬿婉“呀”了一声,抱歉道:“是本宫说错话了,县主别往心里去。”

玉祘和玉金都道不敢,嬿婉给春婵递了个眼神,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赏了一支珠花,便让他们去拜见鄂玉芥与宋平雅。

鄂玉芥见着侄儿侄女,自然是只有欣喜的。然而恩津宋氏为两班贵族,乃玉氏之臣,如今宋平雅为大清太上皇嫔御,当今皇上的庶母,反而一跃成为了新王和县主的主子,两套对象完全相反但道理相同的君臣之道在宋平雅脑子里打来打去,以至于她全程都很不自在。

几人说了一会子话,鄂玉芥想着玉金年岁小,便让她出去走走解解闷,只是不要离了天地一家春。

但玉金存了心思,一出殿门就使了点小手段,把跟着她的宫人甩开了。

她戴上那支珠花,根据进来时的记忆,试图走到她认为的皇上或是什么王爷比较常经过的花园里去假装偶遇。

然而她没意识到,圆明园比她从小居住的景慕宫大多了。

于是没多久她就晕头转向,不但没找到花园,连回天地一家春的路都找不到了。

她很沮丧,气呼呼地坐在一处亭子的美人靠上。

这时,她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哟,这是哪家的格格,在这里生闷气?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穿一身家常的月白云蝠团纹袍,含笑走来,在距凉亭一丈处停下。

玉金立刻把方才的情绪抛诸脑后,按照事先在心中排练过千百遍的姿态跪下行礼:“臣女,玉氏县主玉金,见过,见过……”

那男子道:“我是履亲王的嗣孙。”

玉金于是道:“见过嗣孙爷。”

男子笑道:“县主身边没人跟着,想是和宫人们走散了吧?”他转头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先送县主回鄂娘娘那儿吧。”

玉金可不愿放弃这样大好机会,面上作出一副担忧样子,放软了声音:“可是,臣女不见了这么久,姑母会说臣女的。”

她上前两步,在一个不显得失礼的距离停下:“嗣孙爷,求您了,和臣女一起回去,在姑母面前美言两句吧。”

这样软软糯糯的声音,泫然欲泣的神态,她自信没有男子能扛得住。

然而面前男子却只是接着对太监吩咐:“听见没有,到了鄂娘娘面前,给县主说两句好话。”

玉金心一沉,也顾不得许多了,继续柔声道:“那,嗣孙爷仗义援手,臣女无以回报,就给嗣孙爷唱首曲子吧。”

她担心面前相貌俊秀、衣着华贵的男子拒绝,于是不等他说话,便唱了起来。

那是她最擅长的一支北族小调。

履亲王年老,永琏加恩让他住进圆明园消暑,永珹作为嗣孙,也同往侍奉,今日他在外头散心,不想有这番奇遇。

不是没看出来玉金的心思——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院中除了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侧福晋王佳氏,还有几名侍妾,在男女之事上也是颇有经验,玉金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算有些小手段,也只有被他一眼看穿的份。

他也从履亲王处知道玉氏新王有意将此女献与当今的皇上,而皇上以还要为大行皇后戴孝的名义婉拒了。估计此女会以客人的身份在京城居住一段时日,就会随兄长回到北族,然后,可能会被嫁给哪个北族的亲贵吧。

北族久居严寒之地,物产稀缺,玉氏王族的日子,别说他这种宗室,恐怕连大清某些有脸面身份的官员都比不上,至于比王族还低了一阶的亲贵,就更不用说了。恐怕,县主也是心存不甘吧。

当然,他是不可能对玉金有什么旖旎之思的,就算这是皇上婉拒过的人,他作为臣子、弟弟,也不能动非分之想。

但当他听到那首歌的时候,却一下愣住了。

这歌谣,他听着耳熟,仿佛不是第一次听。

按理说,他从前应是没听过的才对,履亲王府的嬷嬷给他唱的是满人的摇篮曲,而他的养母慧贤皇贵妃,虽擅于音律,也不可能懂这种北族的歌谣。

然而,他就是有一种熟悉感,仿佛回到某个已经遥远得记不清的夜晚,他躺在摇篮里,面前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轻柔地唱起一支哄他入睡的小调。

永珹没等玉金唱完,便急切地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玉金有些雀跃,眼中闪出光芒:“回嗣孙爷,是《来月儿》。”

永珹胡乱“哦”了一声,转过头:“好了,让奴才们带你回去吧。”

就在这时,春婵带着几名宫女快步走来,给永珹和玉金行了礼,道:“县主原来在这儿,请您跟奴婢们回天地一家春吧,鄂太贵人和玉氏王爷都着急了。”

几名宫女簇拥着玉金,看着是搀扶,其实是半架着,就要把人拉走。

永珹道:“春婵姑姑,我方才也是见着县主孤身一人在这儿,正要着人送她回去呢。那些奴才也是够惫懒的,县主年岁还小呢,又是第一回到圆明园,怎么不多看着点。”

春婵道:“嗣孙爷说得是,奴婢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伺候县主的奴才。”

玉金自觉已经留了个钩子,也不多纠缠,立刻配合地跟着春婵她们走了。

春婵当着鄂玉芥和玉祘的面也没多说什么,只说那些奴才糊涂,才让县主走失,幸而县主自己坐在亭子里的时候被她看见了。玉金也认错道:“都是侄女自己贪玩,不能怪他们。”

鄂玉芥本就是个心软的,闻言也只是嘱咐了两句万不可再离了伺候的人,也就罢了。

但玉祘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等回了馆驿,刚进房间,玉祘立刻吩咐身边的侍从:“去,把金内人给本王叫来!本王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导的县主!”

玉金不服道:“我怎么了!不是王兄你说要以北族为念,又无能让皇上接纳我,我才要另寻出路的!”

玉祘怒道:“好啊,你倒是不打自招了!本王告诉你,你要是在这儿闹出什么白日宣淫、私相授受的丑事,本王是不会保你的!”

玉金冷笑一声:“你保护过谁啊!当年你被过继到孝章世子名下,自己去当先王的好孙子,倒留下一帮老弱妇孺在景慕宫苦熬!再说你当我不知道吗,大皇帝三宫六院,当今皇后又是将门之后,哪里是好相与的!这种事情你就不让玉衍、玉睿两位姐姐来,不就是因为县主中只有我跟你非一母所出吗!你根本一开始就没想过保护我!”

玉祘简直要气死:“是谁当初偷偷摸摸跟着本王,要死要活非要来大清的!我们北族又不是缺你一个贵女,你若不愿,本王在两班之中择一女子送来,也不比你一个守则之女差!”

玉金昂首道:“谁说本县主不想来大清了!不来大清,难道和惠庆宫一般,在宫中煎熬半生,斗争半生,好容易盼到儿子登上大王的宝座,自己却连个大妃的尊号都得不到么!”

玉祘继位后,将其父思悼世子的谥号改为“庄献”,又公开祭祀,试图为其父翻案,但由于各种原因,始终未能将其追封为王,洪氏也就只得了个“惠庆宫”的封号。

亡父没有追封名位之事一直是玉祘心里的遗憾,此刻被玉金提起,他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上撞,忍不住扬起手来。

玉金丝毫不惧,扬起脸就往他手上撞:“你打呀!最好打得响些,让那大清的官老爷们都听个一清二楚!也好让他们明白,咱们玉氏新王心里头,是因为不满大清的皇上感念先母的恩德、不肯在孝期纳妾,才积了这么些怨愤呐!”

就在这时,贞淑终于一瘸一拐地到了,见此情形,也只得先把玉金拽到身后,对玉祘好言好语地恳求安抚。

玉祘喘着粗气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才勉强平复,但也确实不敢把贞淑这个母亲特别关照过的内人如何,于是一甩手:“县主这样,哪还有一个北族贵女的风范,还不把她带下去!”

然而玉金此时却来了劲,又从贞淑背后走出来,抬头逼视着玉祘:“我可告诉你,别以为皇上没瞧上我,你就敢对我这般无礼!我就算是嫁个王爷,那也是堂堂皇室宗亲的家眷,到了那时候,你见着我,就得像今日见着宋太贵人那样,规规矩矩行礼问安,不敢放肆!”

玉祘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给我带下去!”

贞淑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玉金,就将她拽了出去。

她用了很大力道,玉金被她连拉带拽地走了一路,到了房间里才甩开手,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贞淑!”

她们私下相处时,玉金一贯是直呼其名。

此刻她因愤怒而微微白了脸,眼中寒光射出,在贞淑眼中,简直与金玉妍一模一样。

她平复了汹涌的心绪,开口劝道:“县主殿下,小的请求您,既然皇上没有纳您入后宫的旨意,就请不要再……”

玉金听到这话就心烦意乱,几乎是怒吼出声:“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贞淑难道不是看着我长大的吗,为什么要一直反对我为自己打算呢!难道你要我被王兄安排给随便什么人吗!”

贞淑语气卑微得近乎恳求:“王爷不会的,惠庆宫也会为您好好地指一门亲事……”

玉金冷哼一声,直接打断:“惠庆宫只怕正在为玉菀姑母与王兄走得近的事情烦心,没有空闲吧!而且她最多能安排我嫁给丰山洪氏的旁支,作出和洪侍讲将妹妹送入王爷后宫一般的联姻之举,加强洪氏在玉氏的力量,好对抗玉菀姑母和郑氏吧。”

贞淑一时语塞,玉金已经摘下头上珠花:“何况大清可是比北族丰饶多了,您看,皇贵太妃娘娘随手给的赏赐,都要比惠庆宫妆奁里的东西好上许多吧!”

从前金玉妍在大清时,衣裳首饰无一不精致华美,如今这支珠花当然也是好的,但相较之下就失色许多了。可是这样只能让金玉妍不屑的小玩意儿,已经是她女儿难以求得的宝贝了。

贞淑叹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正色道:“县主,就算您真的找到了一位王爷,也让他注意到你,可你要他娶你也是千难万难。而且如今圣上的兄弟们,许多人已经娶了正妻,难道您就甘心做一个妾室吗?”

玉金道:“那不然呢,在清国,谁家嫡福晋是玉氏女子?哪怕做一个清国王爷的侍妾也比在北族当一个两班的正妻强,不是吗?至于他娶不娶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的眼中已经现出神往之色:“今天见着的皇贵太妃娘娘,比惠庆宫年轻多了,人家穿的、戴的,别说惠庆宫,只怕几位王大妃、大王大妃娘娘都没见过呢!”

贞淑见无法让她打消念头,只好迂回道:“好吧,好吧!但您得告诉小的,今日您遇到的王爷是谁?”

玉金刚要回答,一名仆役在门口禀报:“县主,皇上赐了素膳,今晚理藩院的大人要款待王爷,也指明了要您出席。”

于是玉金又着急忙慌地让贞淑为她准备更衣梳妆,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原本藩属之邦的王爷来京朝觐,应当设宴,但如今大行皇后丧期未完,因此宴席便取消了,改为赐素膳。

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于是理藩院便安排官员前来陪同玉祘等人。

席间,理藩院右侍郎夫人巴林氏对玉金县主展现出极大的热情,拉着她多说了好一会儿话。

巴林氏的侍女也在一旁道:“我们家夫人,是巴林新王、和硕额驸的妹妹,又是在皇后娘娘没出阁时贴身伺候的侍女,后来还跟着皇后娘娘一同到了端王府,不是一般的情分。”

玉金顿时来了精神,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几句话间,巴林吉雅已经把玉金的底摸得清清楚楚。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炩皇贵太妃与县主一见如故,很想再找她去说说话。另外听闻县主身边有一贴身伺候的老仆,十分周到,为了防止上回县主走丢的事情再次发生,就一并去一趟圆明园吧。

当贞淑见到那位已经在玉金口中提过多次的“炩皇贵太妃”时,只觉五雷轰顶。

年近不惑的魏嬿婉端坐椅上,因在大行皇后丧期,她并不如何艳装丽服,只穿一身春水罗翠色的绣折枝花对襟云锦袍,头上亦以绢花、绒花为主,只是在发髻上插着一支烧蓝银凤含珠步摇。但周身气势,不怒自威,已经不是那个任她肆意欺凌、揉圆搓扁的小宫女了

恐惧和屈辱让贞淑几乎立刻失了气力,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好不容易才压抑住颤抖。

嬿婉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贞淑,但惊诧到不敢相信,眼前的贞淑头发花白,面容苍老憔悴,穿着北族最简素的宫女服饰,拖着一条瘸腿,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

两边氛围瞬间降至冰点,玉金打小就会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也是诺诺不敢说话。

半晌,嬿婉先换上笑脸,打破僵局,让玉金上前,和蔼道:“前儿本宫做了身便服,做出来后,又看那颜色太年轻了些,本宫这年岁恐怕是穿不得了。本宫昨日看县主的身量倒是和本宫差不多,那套衣裳就赏给县主吧。喜福,带县主去试衣裳,哪儿不合适了,叫奴才们现改。”

喜福应了一声,领着玉金出去了。

玉金一出门,嬿婉便收起笑脸,看向手上的银镶米珠护甲,轻轻拨动,漫不经心道:“算来咱们已经二十几年未见了,贞淑姑姑,就没什么要和本宫说的吗?”

贞淑不敢抬头,哀声道:“从前是奴婢瞎了眼坏了心肠,皇贵太妃有仇报仇,奴婢也无二话,只是,县主是皇家的客人,但请您……”

嬿婉冷声道:“好,那本宫就先报私仇,省得你说本宫挟私报复!王蟾、春婵,关门,打狗!”

不多时,贞淑便瘫在地上。

不过炩皇贵太妃还是给她留了两分体面,两名宫人下手虽重,却没有在脸上、手上留下伤痕,这样旁人也不会看出端倪。

这种程度的疼痛,和粘杆处的刑求、思悼世子的暴行、先王奔着要命去的杖责比起来,实在也不算什么。

所以,贞淑咬咬牙,强撑着恢复了跪姿,喘息了几下才低声道:“奴婢……谢皇贵太妃赏。”

嬿婉道:“赏也赏了,该说正事了。本宫问你,玉金县主,和金玉妍是什么关系?”

贞淑一激灵,立刻道:“县主的母亲,是,是主儿母家的一个妹妹,当年跟了世子,生下县主。”

嬿婉:“哦?那这么说,县主的生母该姓金啊,怎么姓朴了呢?”

贞淑一听就知道嬿婉一定是打听清楚了,慌忙道:“这,这是因为,当年金家因主儿的身世,全族获罪,为了让这女儿避祸,就把她出继到朴家了。”

嬿婉接着说:“县主昨日走丢时,遇上了履亲王嗣孙永珹。”

贞淑的瞳孔瞬间缩小,惊恐地抬起头。

所以,玉金遇到的、想要嫁的那个王爷,就是……四阿哥?

她已经无力想太多,立刻爬到嬿婉面前,伸手攀住她的花盆底,嘶声道:“不,他们不能,皇贵太妃,求您了,不能让他们……”

嬿婉从没见贞淑如此,连方才贞淑挨打时都没露出过这样惊惶的神色,心下也已明白了几分,于是道:“为什么不能?新帝宽仁,既然没有纳县主为妃的意思,也不至于要阻了兄弟姻缘。若是永珹真对县主有意,大可以先与皇上打声招呼,让县主暂居京中,等大行皇后的丧期结束,再纳入府中,这样,也算是北族与大清联姻,北族新王也会乐意。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如今大行皇后的丧期也就剩下一个月了,根本不成问题。至于血脉,我大清多得是亲上加亲的事情,当今皇后的叔父和婶娘,他们的额娘也是亲姐妹。何况庶人金氏是抱养的,就更没有什么中表之亲的担忧了,你又何必如此失态?除非,你方才没说实话。”

贞淑连连摇头,死撑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嬿婉捏住她的下颚,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眼:“是吗,本宫可是寻太医打听过了,从前宫禁之中有一种假死药,服下后会让人在几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全无,而本宫也知道,当年庶人金氏死后,并不是葬在妃陵,那坟里埋的,是另一名病逝的宫女。而庶人金氏死后不久,太上皇便宣北族世子进京问责。山虎会在宫中潜伏三十年之久,要弄到那种药,也不是多难吧。”

她细细观察贞淑彻底灰败的脸,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下也是惊骇莫名,将手一甩,看着贞淑无力地伏在地上,冷冷道:“自然,你们那个世子和县主之母都已死去多年,你若抵死不认,本宫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可若是你真与庶人金氏合谋偷天换日、欺瞒君上,那么,县主对履亲王嗣孙有意,就有可能会酿成亲兄妹乱伦的丑事!本宫身为皇贵太妃,不能容许这样的风险,必须将自己的猜测告知皇上和皇后!”

贞淑也明白,要保护金玉妍留下的两个孩子,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至于新帝会不会问罪玉氏,就不是她能管的了。于是她道:“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也多谢您不计前嫌,还肯为四阿哥和县主打算。”

嬿婉只是吐出两个字:“滚吧。”

贞淑磕了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咬牙一步步挪出去。

快到门口时,浑身的疼痛令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一下,就软绵绵地倚在门框上,大口喘息着。

就在这时,她背后传来嬿婉的声音:“庶人金氏是怎么死的?”

贞淑闭上眼,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是奴婢无能,她,她是被思悼那个混蛋砍死的,明明那天,她只是在服侍思悼穿衣……她那时,才刚刚出了月子不久……”

好在没多久,她就为阿妍报仇了。

那个米柜里发出的哀嚎和敲击声,简直是她此生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在她身后,嬿婉久久无言。

贞淑慢慢捱到院中,就看见玉金穿着一身乳白撒桃红花纹琵琶襟褂,配着月白色缎绣缠枝花裙,像只小鸟一样飞了过来,兴奋道:“贞淑你看看好不好看!”

贞淑一个踉跄,无力地跪倒下来,双手堪堪环住玉金的肩膀。

她顺势将玉金揽入怀中,口中称赞道:“好看。”

玉金奇怪地从她怀中挣出来,左看右看:“哎哟,这么多人呢,你做什么这样。咦,贞淑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贞淑勉强笑笑:“没事。去给皇贵太妃磕头谢恩吧。”

玉金嗯了一声就要进去,贞淑又道:“等等,县主。”

她小声道:“方才小的和皇贵太妃打听了,皇上和嗣孙爷,都当县主您是小妹妹,没有那种想法的。”

玉金的脸一下挂了下来,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过了几日,玉祘一行人离开了大清。

玉祘有些颓唐,他原本想借着此次机会与大清交好,看能不能有机会恢复亡父的名义,但新帝却多有敲打,要他放弃这个念头。连姑母都严正警告自己,当年父亲犯下滔天大罪,清国没有一直追究,已经是太上皇和新帝仁厚了,要是他再坚持,恐怕父亲连现在这点身后哀荣都得不到。

玉金也很沮丧,皇上和履亲王嗣孙都没有看上自己,看来只能期待将来在北族,能被许一个不是只有空架子的两班贵族了。

不过想到这回皇贵太妃的赏赐,她的心情又好了些。

贞淑这几日一直精神不济,上了马车后竟然打起盹来,玉金一边无奈地想贞淑真是越老越没有奴婢的样子了,一边给她披上了薄毯子。

马车开始走了,这时,玉金忽然听见《来月儿》的旋律。

她掀开马车帘往后看去,马车的烟尘中,履亲王嗣孙坐在马上,轻轻地吹响一支短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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