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宝静静听完,没有接话,也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把茶杯放下,低头理了理袖口,像是没听懂,又像是没打算顺着往下说。
气氛略显沉默,但不压抑。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韩署长,是不是从昨晚就觉得我走错了?”
韩怀一没有直接回答,只轻轻摇头。
“不是昨晚。”他说,“很早之前。”
“你刚出狱那几年,那时候你要是停下来,守着南都那块地,干点清白生意,说不定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些。”
“但你往港城走,往清市走,往南市走……一步步踩得太深,早就不是靠小心翼翼能翻身的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和,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却像一根针,扎得准。
李二宝抬眼看他:“我现在倒是活得清白。”
“清白不清白,不在你自己手上。”
韩怀一盯着他,“关键是谁信你。”
两人视线交锋,谁都没退。
但下一秒,气氛却又缓了下来。
韩怀一忽然站起身,走到酒柜边,抽出一瓶酒,又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支金属打火机和两支雪茄。
“这雪茄是朋友托人带回来的,说是古地的。”他边说边点火,“抽吗?”
李二宝摇头:“我不抽这个。”
“也是,你是要随时能走的人,不喜欢身上有味道。”
韩怀一没多问,自己坐下,轻轻抽了一口,才慢慢道:
“你今晚能来,我还是挺佩服的。”
“知道你是那种人,来了就不怕吃亏,但也不会轻易下场。”
“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只是这年头,愿意谈清楚的机会不多了。”
他转回头,看着李二宝:“你心里清楚,这次的事,不只是清市的事,也不只是你和林媛的事。”
“她动了那么大的棋,别人可能不说,我也不问,但我不能装看不见。”
“你要是跟她走得太近,不好。”
“哪怕是朋友,也要有边界。”
这话说得像劝告,又像警示,但语气依旧很缓。
李二宝没直接接茬,只低头把茶杯里的水续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才淡淡说了句:
“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韩怀一轻笑一声:“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在她身边,别人就不会把你当成‘只来看看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李二宝的眼神变得认真了一些:
“她把你拉进来了。”
“你现在的位置……不管你愿不愿意,已经不干净了。”
话到这儿,算是挑明了。
李二宝却没动怒,也没闪躲,反而有点轻松地笑了笑: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您,今晚还给我留了张卡?”
韩怀一没笑,叼着雪茄继续抽了一口。
“这是曼国,”他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这栋楼,也不是谁都能坐进这间房。”
“但你来了。”
“所以我也想看看——你接下来,到底怎么打。”
他说完这句,忽然就站了起来。
“今晚就这样。”他拍拍手,“不留饭,也不留人。”
“你也别太拘着,我就是个干活儿的,没那么多意思。”
“走的时候带上你的卡,以后要再来,还是这个位置。”
李二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他没回头。
韩怀一站在二楼栏杆后,看着他走下台阶,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
直到他消失在望月会馆的大门外。
韩怀一才轻轻将雪茄熄了,低声说了句:
“年轻人……你可别真以为,这里是你能转得动的地方。”
夜色沉下来时,首府的温度也降了几分,空气里多了一丝内敛的凉。
李二宝离开望月会馆后,没有片刻耽搁,直接回到了望海公馆。
大门开的一瞬,郝天明正倚在客厅的藤椅里,手里握着一杯热茶。
屋内香气微醺,几盏壁灯暖暖地亮着,衬着这栋临海老宅的厚重和安宁。
他一眼看到李二宝进门,眉头微挑:“怎么,回得这么快?”
李二宝伸手松了松领口,语气里透着点无奈:“喝了一肚子茶,一口饭没吃。”
郝天明闻言一笑,朝屋里喊了一声:“厨房那边动起来,煲汤的火也开大点。”
屋里佣人立刻应声,脚步轻快地去了后厨。
“你这副模样,怕是韩怀一那边,不太好谈?”
郝天明慢慢站起身,撑着拐杖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坐到窗边那张沙发上。
李二宝坐下,没立刻开口,望了望窗外一片漆黑的海面,才低声道:“谈倒是谈了,但他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怎么个说法?”郝天明问。
李二宝简略讲了一遍今晚的过程,包括对方如何从他的赌船聊起,又如何一点点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背景娓娓道来,最终落点在那句——“你早就走错了路。”
郝天明听完,轻轻一笑,拐杖往旁边一靠,也靠坐在沙发里。
“他这路数啊,我还真熟。”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里多了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种人,看上去温吞,说话不急不缓,像个贵族一样绕圈子,其实骨子里,一清二楚,什么都算着呢。”
“你刚才说他没明说什么,那就对了。”他看了李二宝一眼,“他不敢。”
“不是不愿意?”李二宝问。
“当然不是。”
郝天明笑了笑,“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背后有谁?你以为他看不出来,林媛放你单独来,是在用你试水?”
“他都知道。可他是副署长,他是素瓦夫人的男人,他要的是,不表态。”
“他越是不表态,位置越稳。”他顿了顿,“说得多,反而不安全。”
李二宝点了点头:“他确实没表态,但我听得出来,他心里,是不愿意我们这趟事,烧到他头上的。”
“你说得没错。”郝天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能全身而退,还能从容回来,这事就不算输。”
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更稳:“你今晚见的不是韩怀一,是他背后的所有人。”
“他的那张脸,是一整张异国权力网络的面子。”
“他代表的,不止是‘不帮你’,而是如果你把水搅浑了,他会成为第一批跳出来,说‘我们早就提醒过了’的那种人。”
“所以,他才说什么‘你走错了路’。”
郝天明缓缓道,“他其实是在暗示你,不要把东南亚这边的路,当成国内那一套来走。”
“他说的也没错。”郝天明抬手指了指窗外,“你也看到了,这边的规则,根本不是规则。”
“你在国内,哪怕再怎么灰,还是讲个边界。”
“法是法,公是公,事闹大了,还有个能说理的地方。”
“可在这边呢?财阀、军头、黑帮、议员、商会,大家混在一起,一人管一点,一人吃一点,大家一起转。”
他顿了顿,手指在拐杖上轻敲几下:“没边界,也没底线,今天你交了朋友,明天可能就换了牌子。规则,是活的。”
“所以韩怀一才说,那条路在这边走不通。”
郝天明看了李二宝一眼,“但他没说错你哪条路走得通,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