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寒星点点,映照着阳平关城头如同蛰伏的巨兽剪影。关内,死寂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高要背靠着冰冷的城垛,玄甲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眼皮和四肢上。
他心中清楚得如同明镜:阳平关,绝不能丢!一旦失守,项羽的铁骑将长驱直入汉中,进而威胁巴蜀腹地,他苦心经营的基业将面临崩解之危。届时失去的,将远不止眼前这些忠勇将士的生命,而是整个战略主动权和千万子民的安危!
所以,即便知道手中这残存的两千余伤疲之众,面对城外那三万多虎视眈眈的楚军生力军,守住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他也必须守下去!用血肉,用意志,用最后一点智慧,去填满这绝望的鸿沟!
“来人!”高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却异常坚定。
“末将在!”一名亲兵校尉立刻上前,脸上同样布满血污和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将库中备用的黑火药,全部取出!”高要的目光投向城外那片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战场前沿,“连夜!在关前百步之内,选敌军明日最可能集结冲锋的几处区域,给我深埋下去!埋深些,做好引信,覆土伪装!明日……我等能否再撑过一轮,就看这些‘地雷’的造化了!”
“喏!”校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去执行这关乎存亡的任务。
城头上,除了少数哨兵强撑着在垛口后警惕地注视着楚军大营的点点篝火,其余幸存的士兵们,都蜷缩在能找到的任何避风角落。他们不断打大口大口吃着各种食物,在食物方面,南境军还是有着充足的优势的,甚至就连肉干都有,再加上面汤吃的方面南境军是绝对不差的,
相比于楚军,楚军这个时候只能够吃野菜汤以及干硬的栗米病,伙食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当然了对于南境军也不都是好事,
休息是南境军最大的悲哀。楚军可以轮番休整,以逸待劳。而他们,从高要到来那一刻起,就如同被钉死在这段城墙上。白日浴血厮杀,夜晚还要顶着刺骨寒风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警戒、布置陷阱。
休息?那是奢侈品。他们的身体和精神,早已透支到了极限,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撑。高要环视着这些沉默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知道,自己是在用这些忠诚将士的生命和意志,去赌一个渺茫的转机。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今日城头血战,他亲率亲兵营在绞肉机般的战线上反复冲杀,手中长槊不知挑翻了多少楚军悍卒。粗略估计,倒在他槊下的亡魂不下百人。剧烈的搏杀榨干了他每一分力气,此刻连握紧拳头都感到指骨酸痛。自踏入阳平关,他的神经便如同绷紧的弓弦,未曾有片刻松懈。楚军的攻势如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个主心骨,连合眼小憩都成了奢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阳平关作为连接关中和汉中的咽喉要道,粮秣储备极为充足,关内还有清澈的泉眼。士兵们至少能在血战间隙,用粗糙但管饱的食物填满辘辘饥肠,用甘冽的泉水滋润干裂的喉咙。这,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最基本保障。
高要强迫自己吞咽下最后一块硬饼,又灌了几大口凉水,冰冷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没有选择回到相对安全的关楼,而是直接靠着冰冷的城墙垛口坐下,将沉重的头盔摘下放在身侧。他需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冰冷的青石透过甲胄传来寒意,但他已顾不得许多。
闭上眼睛,将沉重的长槊横在膝上,几乎是瞬间,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疲惫之中。城头的寒风呼啸,远处楚军营地的刁斗声隐约可闻,但这些都无法阻挡他沉入短暂的、恢复元气的睡眠。他必须睡,为了明天的厮杀。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将黑暗驱散,露出关前一片狼藉的战场。楚军大营的方向,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战鼓声便如同苏醒巨兽的咆哮,轰然炸响!
“咚!咚!咚——!”
鼓点密集如雨,带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惊醒了城头所有和衣而眠的战士。
高要猛地睁开眼,重瞳中血丝密布,但疲惫之下是瞬间点燃的锐利战意。睡眠短暂,却如同给干涸的池塘注入了些许活水。几乎是同时,一名亲兵半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粗陶大碗,碗中热气腾腾。
“王上,肉汤!”
浓郁的食物香气在血腥和硝烟弥漫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珍贵。这是南境军独有的奢侈——即使在最残酷的围城战中,只要条件允许,高要总会尽力让一线士兵吃上带荤腥的热食。碗里是加了大量风干腊肉熬煮的浓汤,油脂在汤面上凝结成金黄的薄膜,沉甸甸的肉块清晰可见。这对于恢复体力、提振精神至关重要。
高要没有半分客套,接过碗,抓起旁边同样热乎的大饼,如同最饥饿的战士般,大口撕咬着面饼,就着滚烫浓香的肉汤,囫囵吞咽。他碗中的肉块明显比普通士兵多得多——作为主将和最强战力,他需要更多能量支撑即将到来的高强度搏杀。
巨大的体力消耗带来了惊人的胃口,能量守恒的铁律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夜寒,也唤醒了沉睡的力量。
城下的战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如同催命的符咒。楚军庞大的军阵已经开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移动的黑色丛林。
高要“咕咚”一声将最后一口浓汤灌下,随手将空碗递给亲兵。他霍然起身,一把抓起倚在墙边的长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城墙最前沿,每一步都踏在沾满血污和碎石的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