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新人彻夜对酒当歌。
起初是四人。后来黄醒月路过,见池霜也在,早就慕她才华,遂加入吟诗作对。
黄醒月的夫人是个爱凑热闹的,见夫君半夜不见了,遣人去寻。
婢女说跟唐将军他们在一块喝酒。黄夫人闻言以寻夫君为名,理所当然加入了阵营。
她虽然不会作诗,但她会凑热闹啊。
再后来,许是夜色太美,许多人辗转难眠。他们走出船舱,见那星河璀璨,江风拂面,不觉驻足流连。
然后,就发现了两对新人和闻名两国的“星月术士”正对月饮酒。
渐渐地,人越聚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文的武的,北翼的,西梁的,认识的,不认识的……
那夜,让许多人一生都无法忘怀。
这便是盛世该有的模样。
当然,也有人气急败坏,觉得有失体统。譬如喝了一夜闷酒的马老将军,看到那场面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他再按捺不住,天色未明便直闯秦芳菲的舱房。
守夜的婢女拦都拦不住,“夫人恕罪,奴婢实在拦不住马老将军……”
到底是旧主,又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小丫鬟吓得声音都颤了。
秦芳菲娶了儿媳妇得偿所愿,心情好得不得了。闻言也不恼,只隔着帐幔闲闲道,“下去吧。”
丫鬟退到门外,特意将雕花舱门大敞着。马老将军如今终归是外男,自家主母的清誉可比什么都紧要。
马老将军还当是和离前呢,顺手就挥帐幔,“你出来,我有事说。”
秦芳菲火速把外衣穿好,铁青着一张脸从帐里出来,“马老将军这是越来越不讲究了!男女大防这是不要了?”
马老将军愤然,“你还知道男女大防!你自己去看看你挑的好儿媳妇!你去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秦芳菲淡淡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竟然问我怎么了!”他一五一十把昨晚“盛况”描述一番,“简直莫名其妙!唐星河我管不着,但马楚阳是我儿子,我就必须……”
秦芳菲黑着脸,一边叫婢女进来梳洗一边问,“他们现在还在那吗?”
“不知……”马老将军话没说完就听前妻利落喊人。
“小桃,去寻寻小少爷和少夫人,看看他们在哪。”
马老将军以为前妻也因这事气得伤身,忽然就底气十足起来,“芳菲,儿媳妇的规矩要是从一开始不立起来,这个家就要完了。好好的洞房花烛夜,竟然一帮子男的女的混在一起饮酒作乐。这成什么体统?像什么样子?”
秦芳菲没应他话,待小桃回来禀明位置后,便一路风风火火朝儿子那头的盛会赶去。
马老将军告状告了一路,“芳菲,我和你说。这个儿媳妇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听说了,她在梁国的时候就喜欢混在男人堆里吟诗作对。”
秦芳菲依然没应他,只是脚步越走越快。
马老将军大步跟上,恨不得把心里的不满全吐出来,好让前妻一次性解决完,“再说儿媳妇年纪那么大了,生孩子也是个问题。我跟儿子说替他物色个能生养的妾,你猜他说什么?”
秦芳菲终于应他一句,“说什么?”
脚步却没停,当真是步步生风。
马老将军好气啊,“他说要把我踹江里去!这个兔崽子!”
秦芳菲冷笑一声,“光说不练假把式!他怎么不直接踹!”
马老将军脚步一滞:“……”
风向似乎不对?
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因为那场盛会已在眼前。
此时正在七言接龙,池霜主擂,立于席间,红袖垂落,朱唇轻启间已连对十六人。
她从容吟道,“稻浪千重两岸香,渔舟唱晚棹声长。炊烟袅处人家暖,蓑衣半卷卧斜阳。三更梦醒鲈鱼美,犹带清霜月一舱。”
“妙哉!妙哉!”黄醒月执玉尺击节,清越声里案上茶汤泛起涟漪,“不着‘太平’而见太平,不书‘盛世’尽得风流。”玉尺忽定,余韵犹颤,“《江村晚照》胜出!还有没有能续上的?”
马楚阳负手立于晨光中,衣袍染着金晖,如少年时高喊着“春风向北,马嘶蹄疾”那般意气风发。
他笑起来当真是眉目如画,得意扬扬,“诸君,朝阳既出,何不认输?我娘子才情横溢,你们比不过,比不过的,哈哈!”
满座文人心肝儿都在抖。倒非江郎才尽,但写诗需要灵感,有了灵感还得斟酌字句。
谁家的诗跟池霜一样张口就来啊!这位姑奶奶接诗比厨子切葱还快。
她应对诗文,似呼吸般自然。不论谁刚吟罢上句,她下句便已脱口而出,连睫羽都不曾多颤一下。
七言绝句于她不过信手拈来,偏言之有物,字字珠玑。比不过,当真比不过!怪不得在梁国文宴一打十,一战成名。
那真是一打十吗?她分明战无止境。
这让黄醒月都害怕。
诗,词,长短句,随意切换。众人拜服。
文人就算认输,也是别有风采。有人赞池霜,“腹有诗书气自华,七步成章惊四座,妙笔生花。”
另一人接上,“稻浪渔舟随口就,清霜月舱皆入画,才情绝佳。
“诗窖藏,词海纳,九霄云外绽奇花。”
“梁国文宴一敌十,今朝犹见当年飒,文坛佳话。”
池霜微笑一福,“诸君承让。”
站在不远处的马老将军已是一脸铁青色。造孽啊,娶个这么爱出风头的儿媳妇!
他那小儿子往后如何压得住!
家风何在!脸面何存!
今日必须要……这脑子还没转完,就听他前妻石破天惊喊一声,“秦楚阳!你爹不要你了,往后你随母姓秦!”
马老将军:“!!!”
心神俱裂!这不是私下夫妻龃龉。满船贵胄当前,这妇人竟敢……竟敢当众撕他脸面!
他从未丢过这么大脸!
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讲了!
秦芳菲这是逼他去死!
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马老将军只觉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血色翻涌。
他猛地向前扑去,玄色官靴在檀木地板上刮出刺耳锐响,转瞬已逼至秦芳菲眼前。
袖中铁拳在朝阳的刺金中呼啸而出,直取秦芳菲面门。
“砰!”有人被踹入了江中。众人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