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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暑初蒸,朝暍渐生。
阳光泼洒在京兆府的官道上,尘土被往来马蹄碾成细粉,风一吹便裹着热浪扑人面门,连路边的白杨树都蔫了叶子,垂头丧气地顶着满身灰扑扑的日影。
杨朗勒马立在土坡上,一身乌金明光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甲片缝隙间渗出的汗水顺着护心镜的兽纹往下淌,在鞍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右手紧握丈二长枪,枪杆上的红缨被汗水浸得沉甸甸的,左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时刻保持着作战姿态。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铁,死死盯着西北方天际线,连睫毛上的汗珠滚落都未曾眨一下。
身后亲兵皆是全身披挂,战马不耐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的白气一沾热气便散。
有个年轻亲兵忍不住抹了把脸,手背立刻沾了层泥汗,刚要开口,就被身旁的老兵用眼神制止,尽显军容整肃。
忽然间,大地微微震颤起来。
起初只是极轻微的悸动,像远处闷雷滚过,转瞬便化作隆隆轰鸣,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杨朗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手按住头盔。只见朝阳的金辉里,一线黑影从地平线上涌来,越变越宽,越逼越近,终于看清是三万铁骑踏尘而来。
这三万军,胯下皆是甘青良马,马身矫健挺拔,鬃毛被梳得整整齐齐,额前系着朱红络子,神骏非常。
骑兵们一色玄色劲装,外罩轻鳞甲,背上斜挎着牛角弓,箭囊里插满雕翎箭,腰间悬着环首刀,马鞍左侧还挂着短柄马槊。
队列齐整得如同刀切,马蹄起落间竟无半分错杂,只听得 “嗒嗒嗒” 的铁蹄声震得地面发颤,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连朝阳都被染成了昏黄色。
“青龙卫何在!” 杨朗夹马前出,长枪直指南方,声如洪钟。
“在!” 三万铁骑齐声应和,声浪冲得坡下的野草都伏倒了一片。
“全军听令!立刻向南移动,于橘河滩迎战叛军!” 杨朗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吼吼吼!” 怒吼声震彻云霄。
青龙卫骑兵们同时勒转马头,马鞭挥动如银蛇乱舞,“啪” 的脆响中,三万匹甘青马齐齐扬蹄,朝着橘河滩方向疾驰而去。
刚奔出三里地,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老将从后军疾驰而来,他须发半白,脸上刻满风霜,肩上的甲片磕得 “叮叮” 响,高声喊道:“将军!身后三千展旗卫重甲骑兵紧追不舍,怎么办?”
杨朗闻言一愣,随即仰天大笑:“来的正好!就怕他们不来!” 他勒住马,回身下令:“分出斥候三百,时刻关注展旗卫的动向,一旦对方发起进攻,我军立刻抽身!重甲骑兵速度不及我军,待宗室兵一到,咱们便有好戏看了!”
“是!末将亲自去办!” 老将抱拳大吼,拨转马头,马槊在肩头上一点,朝着后军疾驰而去。
青龙卫一路疾驰,马蹄溅起的碎石子打在路边的树干上,“噼啪” 作响。正午时分,日头正毒,骑兵们的甲胄烫得能煎鸡蛋,嘴唇都裂了口子,却无一人叫苦。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橘河蜿蜒如带,河滩上满是白色的鹅卵石,河水被烈日晒得泛着微光,一片山野之色。
“将军,前方便是橘河滩!” 亲兵高声禀报。
杨朗抬手示意全军减速,刚勒住马,就见一骑斥候从前方飞奔而来,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将军!敌兵距此五里!”
话音刚落,又一骑斥候赶到:“将军!敌兵三里!”
“将军!敌兵已至橘河对岸!” 第三个斥候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再至。
杨朗眼神一凛,挺枪直指对岸:“全军!锋矢阵准备!”
“得令!” 骑兵们齐声应和。
三万青龙卫迅速变换队形,前排骑兵催马向前,后排依次跟上,不多时便排成了一个尖锐的三角阵形。
长枪齐齐挺出,枪尖在烈日下闪着寒光,整个阵列寂静无声,只有战马偶尔的鼻嘶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橘河对岸,定难军的先锋步兵渐渐显露身形。他们穿着厚重的步人甲,甲片层层叠叠,连头盔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步兵们扛着长盾和长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河边。
阵列正中,一骑马上坐着个瘦弱的将军。
只见其身着铠甲,却显得有些宽大,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宋国公嫡子、四公主驸马章甫钊。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烈日,眉头皱起,高声下令:“快!速度再快些!过河后在对岸建立阵地,等待宗室军汇合!”
说罢,章甫钊一甩马鞭,胯下的黄骠马小心翼翼地踏入河水,溅起一串水花。
定难军士兵们紧随其后,纷纷踏入橘河。
河水不深,刚及膝盖,却带着夏日的温热。
步兵们扛着盾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甲胄浸了水,愈发沉重,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吃力的神色。
终于,最后一名定难军士兵踏上了东岸的河滩。
就在此时,马蹄声突然如惊雷般炸响。
章甫钊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只见橘河东岸的土坡上,杨朗一马当先,丈二长枪直指天际,三万青龙卫如黑色洪流般冲了下来。
玄色的骑兵、闪烁的枪尖、奔腾的马蹄,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气势骇人。
“敌袭!举盾!步甲营前出阻敌!” 章甫钊大惊失色,嘶声怒吼,双手猛地一扯缰绳,黄骠马人立而起。
定难军士兵们反应极快,前排步兵立刻将长盾重重顿在地上,“砰砰” 作响,形成一道盾墙。
后排士兵则将长枪从盾缝中挺出,枪尖斜指前方,严阵以待。
“杀!” 杨朗的吼声穿透了马蹄声。他胯下黑马如一道黑色闪电,率先冲到盾墙前,丈二长枪猛地刺出,“噗” 的一声,刺穿了一面长盾,将后面的定难军士兵挑飞出去,鲜血溅了满地。
“反贼休狂!” 定难军士兵怒吼着,手中的长刀狠狠砍向黑马的马腿。
黑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杨朗趁势跃起,长枪横扫,又打翻了两名士兵。
青龙卫骑兵们紧随其后,冲入定难军阵列。
长枪刺、马刀砍、马蹄踏,定难军的盾墙瞬间被撕开了几个口子。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谋反!” 一名青龙卫骑兵一边用长枪挑刺,一边怒吼。
“放屁!你们才是叛军!勾结萧淑,意图颠覆朝纲!” 定难军士兵不甘示弱,挥舞着长刀砍向骑兵的腿甲,“今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河滩上的鹅卵石。
青龙卫骑兵凭借马速和冲击力,在定难军阵列中横冲直撞,起初真是势如破竹,每一次冲锋都能倒下一片定难军士兵。
但定难军毕竟是精锐步兵,很快便稳住了阵脚。他们利用步人甲的厚重防御,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方阵,用长盾抵挡骑兵的冲击,同时用长枪戳刺马腹,用长刀砍削马腿。
“砍马腿!” 一名定难军小校高声提醒,手中长刀一挥,精准地砍中了一匹战马的后腿。
战马轰然倒地,背上的骑兵来不及反应,就被乱枪戳死。
杨朗看得眉头紧皱,他发现定难军的方阵越来越稳固,青龙卫的冲锋渐渐受阻,如此下去,必然损失惨重。
“变阵!雁行阵!” 杨朗高声下令,手中长枪一挥,示意左右骑兵向两侧展开。
青龙卫骑兵们立刻领会,纷纷勒转马头,原本的锋矢阵迅速变成了雁翅般的横阵。
“神臂弩准备!” 杨朗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从背上取下神臂弩,搭上弩箭,对准了定难军的方阵。
“放!”
“咻咻咻!” 弩箭如暴雨般射出,穿透了定难军的盾缝,不少士兵中箭倒地。
定难军的方阵瞬间出现混乱。
“轰天雷!扔!” 杨朗紧接着下令。
几名骑兵从马鞍旁取下轰天雷,点燃引信后,奋力扔向定难军阵列。
“轰隆!” 轰天雷炸开,火光冲天,碎石和铁片四溅。
定难军士兵被炸得人仰马翻,盾墙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杀进去!撕开敌阵!” 杨朗大吼,一马当先冲入缺口。青龙卫骑兵们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入定难军阵列。
“弟兄们!死战到底!报效朝廷!” 章甫钊站在方阵中央,手中长剑挥舞,激励着士兵们,“他们是叛军!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罢,他挺剑冲向一名青龙卫骑兵,长剑直刺对方心口。
那骑兵侧身躲过,马刀横扫,章甫钊急忙用剑格挡,“当” 的一声,火花四溅。
章甫钊虽身形瘦弱,剑法却颇为精妙,一时间竟与那骑兵斗得难分难解。
战场上的厮杀愈发惨烈。
一名青龙卫骑兵的马被砍倒,他摔在地上,立刻翻滚到一块巨石后,拔出腰间的短刀,与冲过来的两名定难军士兵搏斗。短刀翻飞,很快便放倒了一人,但另一人的长枪也刺穿了他的肩膀。他咬着牙,忍着剧痛,短刀狠狠刺入对方的小腹。
一名定难军士兵的盾牌被马刀劈碎,他毫不犹豫地扑向一名青龙卫骑兵,双手紧紧抱住对方的腿,大喊:“弟兄们!杀了他!”
周围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乱刀将那骑兵砍死,而他自己也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双方都杀红了眼,谁都认为对方是叛军,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杀敌。鲜血顺着河滩流入橘河,将清澈的河水染成了暗红色,河面上漂浮着尸体和断肢,腥味弥漫山野。
激战半个时辰后,定难军死伤大半,原本一万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四千余人,阵列也变得残缺不全。
杨朗看着眼前的残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手中长枪一挥:“楔形阵冲锋!剿灭他们!”
青龙卫骑兵们齐声怒吼,迅速变幻棱角分明的楔形阵,正要发起冲锋,忽然听到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不好!” 杨朗猛地回头,只见橘河对岸,三万宗室军正踏水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老将军,身披紫袍金甲,手持一柄丈八蛇矛,正是靠山侯庄山君。
其后宗室骑兵个个精神抖擞,弓箭在手,朝着东岸疾驰而来,箭雨如飞蝗般射向青龙卫。
“撤退!快!撤退长安!” 杨朗当机立断,高声下令。
青龙卫骑兵们训练有素,听到命令后,立刻停止冲锋,纷纷勒转马头,朝着长安方向撤退。他们撤退得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慌乱,一边撤退一边用弓箭回击宗室军。
庄山君率军冲上岸滩,勒住马,看着满地的尸骸和仅剩的四千定难军,气得脸色铁青。
他用力鞭马,冲到章甫钊面前,怒吼道:“你……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撤退吗?”
章甫钊浑身是血,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土和血污,眼神却依旧倔强,冷笑回应:“靠山侯的意思是,让我这身着重甲的步兵跟骑兵赛跑?”
庄山君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喘过来,当即就要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一骑斥候从北方飞奔而来,滚鞍落马,高声禀报:“将军!青龙卫一路向北,似是朝朱雀门方向移动!”
庄山君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冷笑一声:“杨朗小儿!跟老子耍滑头?你爹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对手!”
说罢,他挥手大喊:“全军听令!目标白马寺,诛杀逆贼萧淑,剿灭乱军神策卫!宗室卫国!”
“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
三万宗室军齐声高呼,声震天地,即刻调转马头,朝着白马寺方向疾驰而去。
橘河向东三里,少陵原上。
刘文典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这怕是真要天下大乱喽!”
身后的副将也将橘河滩的战斗看在眼里,脸上满是担忧:“将军,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艹!老子也想知道怎么办!” 刘文典爆了句粗口,一脚踢在身边的石头上,“老子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掺和进这烂事里了!真他娘的操蛋!”
副将深知刘文典此刻心中烦躁,当下无奈提议:“要不飞书回去问问熊定中将军?”
“问个屁!” 刘文典没好气地骂道,“飞书回灵州,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收到回信,黄花菜都他娘凉了!”
副将听了,也没了主意,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刘文典来回踱步。
刘文典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老子现在都没搞明白,到底谁是叛军?先搞清楚长安的状况再说吧!”
“将军的意思是……”副将疑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文典摆摆手,“就地驻扎,派斥候尝试进入长安,探听清楚情报再说!”
副将也只当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吩咐传令兵下去传令。
刘文典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又望向长安的方向,悠悠叹了口气:“艹,若是侯爷在就好了,老子一定跟他干了这群狗娘养的!遛了老子一路,真他娘可恨!”
这般说着,怒气冲冲的回到军中,不复多言。
夏阳灼滩,伏尸塞流。橘水汤汤,赤浊难澄。
断戟折矢,杂陈砾石间。玄甲与步人甲互嵌,血渗沙壤,凝如紫膏。残旗半沉,缨穗缠于尸腕,随波起落。
一片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