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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杨炯将白糯抱回房中,安放在绣榻之上,随即命小厮速去寻那橘桔梗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但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那橘桔梗嘟着嘴,被一寸金推推搡搡地让进门来,满脸的不情愿。
杨炯见她这般形容,不由蹙眉道:“这又是什么嘴脸?好生难看!”
橘桔梗双手叉腰,脖子一梗,嚷道:“没吃饱饭,哪来的好脸色!”声音虽亮,却掩不住三分虚张声势。
杨炯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只指向榻上昏睡的白糯,道:“休要啰嗦,快些过来瞧瞧!”
“不看!”橘桔梗小嘴一撇,转身便要溜走。
谁知一寸金早在门外守着,见她欲逃,一把拎住后领,如同捉小鸡似的将她提了回来。
橘桔梗顺势坐倒在地,两腿乱蹬,撒起泼来:“欺负人!成日派人盯着我不说,连饭都不给吃饱,如今还要使唤我给人治病!黑心的奴隶主也比不得你狠毒!”
杨炯听她这般胡吣,气得瞪眼:“还没给你吃的?你一日吃的比五个壮汉还多,日日喊饿,莫非是饕餮转世?若不节制些,早晚撑破肚皮!”
橘桔梗听了,脸上不由一红。
自打回了大华,再不必吃倭国那些猪食般的东西,她确是放纵了些口腹之欲,虽则心里只认作稍稍过了那么一点。她偷眼去觑榻上的白糯,但见对方面无人色,心里先软了三分,嘴上却仍强着,扭过头轻哼一声。
杨炯见这“老丫头”又耍起性子,当下也不容情,一把攥住她后颈。
橘桔梗手脚乱舞,却仍被拎到杨炯面前,四目相对,沉声道:“再闹,便饿你十天半月,教你日日啃土,看你还疯不疯!”
橘桔梗本待反驳,可眼前忽地闪过水晶肘子、炙鹿肉并烤全羊的影子,一口气顿时泄了。
只得委委屈屈地嘟囔:“放我下来罢,这般提着,实在没面子……”
杨炯见她双脚悬空乱晃,轻飘飘浑似无物,不由嗤道:“日日这般海吃,肉都长到哪里去了?拎着还不如个孩子沉!”说着便将她放落在榻前,催她诊治。
橘桔梗整了整衣衫,虽仍板着小脸,到底俯身去看白糯。但见她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先前的玩闹心思早散了大半。
遂从袖中取出一枚赤玉蟾蜍镇纸压在锦被上,复自腰间荷包内抽出一段冰蚕丝,两端各系一枚紫檀木铃,轻唤杨炯道:“替我将这铃铛握稳了。”
这本是“悬丝诊脉”的法子,原为避嫌而设。偏她手法奇巧,那蚕丝竟自在空中扭出三转螺旋,如活物般微微颤动。
杨炯依言执铃,见她指尖虚按丝线,时而蹙眉,时而抿唇,不由开口问道:“又弄什么玄虚?”
橘桔梗却不理他,闭目凝神。
但见那冰蚕丝上渐次凝出细密霜纹,良久方叹息道:“此乃七情内伤,心脉俱裂。定是骤闻惊天噩耗,以致三魂惊散,五魄离位。若依寻常治法,便是一百剂天王补心丹灌下去也难奏效。”
言毕,忽从袖中抖落一个琉璃扁盒,内里卧着只通体雪白的玉蟾,腮帮一鼓一鼓地吐着寒雾。
橘桔梗取银簪轻触蟾背,霎时爬出三只朱红蜘蛛,沿蚕丝簌簌而行,直至白糯腕间,竟织就一张赤网,恰恰罩住寸关尺三脉。
橘桔梗侧耳贴近蛛网,细听片刻,沉吟道:“左寸沉如坠石,右尺浮若飘絮。厥阴风动,少火燎原,这心脉竟被熬煎得如同焦炭一般了。”
杨炯听得眉心直跳,急声道:“休再卖弄玄虚!究竟治得治不得?”
橘桔梗轻哼一声,自怀中取出个竹筒,倾出一条金翅蜈蚣,在掌心盘旋不定。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炯,嬉笑道:“眼下有两条路:一是正经以紫丹参合苏合香丸徐徐疏导,耗上三个月光景,或能痊愈;二是今夜便用我这‘千蛛引’配上雪蟾髓,以毒攻毒逼出心窍淤血,只是凶险异常,若差半分毫,她即刻便要去阎王殿前叙话了。”
杨炯盯着白糯惨白面容,想起她素日笑语盈盈的模样,猛一跺脚道:“既到了你这活阎王手里,横竖由你摆布!只是——”
忽又压低嗓子添了句:“若治不好,小心你那些毒虫宝贝都填了后厨的灶膛!”
橘桔梗听得这般说辞,斜睨他一眼,唇角噙着丝冷笑:“专会拿我撒气!既要行险招,偏又放不下狠话,好没意思!”
说着便将那金翅蜈蚣收回竹筒,自袖中抖出个锦囊,取出三枚银针,长短不一,俱闪着幽蓝寒光。
只见她先是将白糯轻轻扶起,褪去外衫,只留中衣。又唤人取烈酒并艾草来,将银针在火上燎过,忽转头对杨炯道:“扯幅素绢来,须得三尺见方,浸了井水拧半干备用。”
杨炯虽疑,仍命丫鬟速去办来。
橘桔梗却不急下针,先以指尖丈量白糯颈后风府穴,忽轻咦一声:“怪道如此。她天柱穴上竟有旧伤,恰似被冰针刺过一般。”
杨炯闻言蹙眉,欲言又止。
橘桔梗动作却是不停,运针如飞,第一针直刺百会穴,才入半分便停住,那银针竟自行颤动不已。第二针取膻中穴时,偏下移三分,针尾立时凝出白霜。最奇是第三针落向神阙穴,距肤半寸便悬停不动,针尖吐着丝丝寒雾。
“取雪蟾来。”橘桔梗轻喝一声,那琉璃盒中的玉蟾忽睁双目,透出碧莹莹的光。
她以银簪轻叩蟾首,接得三滴髓液,恰滴在悬空的银针上。但见寒雾骤浓,顺着针路漫入白糯七窍。
不过片刻,白糯忽浑身剧颤,唇间溢出黑血。
橘桔梗疾声喊道:“快!井水绢子!”
杨炯忙将浸凉的素绢递过。
橘桔梗却不直接擦拭,反将绢子覆在那赤玉蟾蜍镇纸上,往白糯心口一压,只听“嗤”的轻响,绢上竟显出蛛网般的血纹。
“五脏郁毒已引到肤表。”橘桔梗说着取回镇纸,见那赤玉中竟有血丝游动,不由咂舌:“好厉害的症候!若非她天生心脉强健,怕是早该香消玉殒了。”
此时白糯忽咳出声来,眼睫微颤却仍未醒。
橘桔梗自荷包取出个瓷瓶,倒出枚朱红药丸,以雪蟾涎化开了,捏着白糯下颌喂入。
不过半盏茶工夫,白糯面上金色渐退,呼吸也重了几分。
至此白糯方嘤咛一声,缓缓睁眼。
橘桔梗却踉跄后退,倚着桌沿喘气道:“妥了。这三日需以粳米粥慢慢养着,万不可再动心火。”复又瞪向杨炯,“不许再克扣我的口粮!”
杨炯见白糯果真转醒,心下大喜,面上却佯怒道:“饿死鬼投胎么?速去厨房叫人备席,撑不死你!”
橘桔梗闻言嬉笑而去,临走却回头望了眼白糯眉间,暗自嘀咕:“怪事,怎瞧着像是中了什么离魂之术?”
白糯先是看了下四周情况,随即弱不可支地扯住杨炯衣角,气若游丝道:“我……我要回家!”
杨炯愣愣地望着如今气质大变的白糯,原先她虽与自己年岁相仿,心智却如孩童般纯真。而今虽周身虚弱,那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冷冽,望着杨炯的眼神更是复杂难辨,显是这突闻噩耗之下,白糯竟又一次突破了桎梏。
这般想着,杨炯踱至榻前,温柔扶她起身,轻叹道:“已派人查探峨眉之事,详细情报尚需数日。目前从武林人士口中得知,尊师是被五毒教教主暗算所害,胸口印有两掌,华山掌门的千金穆星瑶亦丧于五毒掌下。此外,峨眉的《玉女剑法》《玉壶心经》《朝暾剑谱》皆被五毒教主盗去。”
“让我回家!我要报仇!”白糯闻言哪里还能等,挣扎着虚弱身子便要回峨眉。
杨炯却将她紧紧揽住,冷声道:“冷静些!你这般模样回去能做甚么?再者细想,五毒教主便再蠢,杀人越货之事岂会用看家本事,等着被人发觉,落得跳崖的下场?”
“你此话何意?”白糯仰头质问道。
杨炯耸肩解释:“我只觉此事蹊跷。若欲窃取别派秘笈,合该隐匿行踪才是。即便存了干一票就走的心思,那五毒教主为何仍滞留峨眉?岂不反常?”
白糯闻言蹙眉沉思半晌,咬了咬牙,扶着杨炯便要下床:“我定要回去查个明白!”
“你安分点!最快也得三日后,待你病体康复,情报汇总再议归期!”杨炯将虚弱的白糯按回榻上,瞪眼道。
“你……你凭什么管我?”白糯气急,反瞪回去。
杨炯一怔,一时语塞。
他确无甚么名分管束白糯。若论天婚契,终究虚无缥缈;若论情谊,二人除却那荒诞的“兄妹”名分,似也无其他。
白糯见杨炯愣神,心下后悔失言。
若依从前孩童心性,尚可撒娇糊弄过去,如今神志清明,反倒做不出那般姿态了。
一时间,屋内气氛凝滞,尴尬难言。
恰在此时,丫鬟端着药碗进来。
杨炯接过,重返榻前。
“我……自己来便好!”白糯见他要喂药,慌忙接过药碗,张口便饮。
“嘶哈——”她心急未察热度,竟被烫得连连呵气。
杨炯摇了摇头,接过药碗,执匙轻搅,细细吹凉。
白糯见他侧脸俊毅,神态温柔,忽忆起懵懂时声声“好哥哥”的叫唤,顿时面涌霞色,一手紧攥衾被,竟不敢直视杨炯双眸。
“张嘴。”杨炯轻声道。
白糯下意识启唇,任他一匙匙喂药。
杨炯边吹边道:“如今已过子时,此时回去也是无益。明早我让橘桔梗率五名摘星处高手陪你同行。”
“你……不一同……”白糯抬头,话至半途又咽了回去。
杨炯眼眸低垂,轻吹汤药:“天下暗流汹涌,江南需有人坐镇。”
“哦。”白糯轻声应了,没来由一阵失落,心口竟揪痛难当。
杨炯喂完最后一勺药,缓缓起身:“回去后莫轻信他人!凡事多留个心眼,暗中查清再作计较。”
“嗯。”白糯重重点头。
杨炯一时无言,深吸一口气转身欲去。
“我……们还能再见么?”白糯死攥被角,失却往日锋锐,突然问道。
杨炯驻足轻笑:“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我……听说你是大才子?”白糯语带深意,显是求诗。
杨炯莞尔,调笑道:“怎么?日后遇敌时,想要装个大的?”
白糯亦被逗笑,方才尴尬霎时烟消云散。
杨炯却是已来到门外,朗声吟诵一首《走马引》:“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江湖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朝试千山雪,暮斩百川鳞。
一步剑光动,千里绝烟尘。”
白糯喃喃重诵此诗,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轻叹:“我那蒲公英糖,不知你何时得尝。”
抬头时,杨炯已渺然无踪,唯见月华流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