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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杨炯被白糯一脚踹出舱门,一个趔趄扑倒在甲板上,冰冷的海水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前襟。
他来不及多想,借力一撑,翻身跃起,借着四周水手们擎起的火把光亮,抬眼望去,饶是他久经风浪,心头亦猛地一沉。
只见墨浪翻涌的海天之间,数条粗逾数丈的灰黑色水柱,自低垂如铅的厚重云层中垂落,直贯海面,恍若支撑天穹的巨柱崩塌。
那水柱并非静止,而是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旋转着、咆哮着,将下方海面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雨水自高空泼洒,裹挟着凄厉呼啸的狂风,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
雨水冰冷刺骨,打在脸上竟如石子般生疼,甲板上瞬间水流成河。将船如同巨浪中的一片枯叶,被大风狠狠抛掷、扭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主桅杆在狂风中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中折断。船上兵士惊呼奔走,滑倒者甚众,绳索、木桶、杂物在湿滑的甲板上四处乱滚,一片狼藉。
“水龙卷!是水龙卷!我们完了!”一个年轻水手面无人色,嘶声尖叫,声音里满是绝望。
杨炯眼神如电,一个箭步冲至近前,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失魂落魄的水手踹得滚出丈许,厉声喝道:“镇定点!没见识的蠢材!狗屁的水龙卷!这是‘下击爆流’!若是水龙卷临身,此刻我等早已船毁人亡,尸骨无存了!”
他声若洪钟,穿透风雨,瞬间压住了部分骚乱。
杨炯再不理会那瘫软在地的水手,身形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几个起落,已冲到主桅之下,一手死死抓住缆绳稳住身形,运足中气,朝着风雨深处嘶声大吼:“陈三两!毛罡何在?!”
“末将在!”两声炸雷般的回应自船舷另一侧传来,盖过了风浪之声。
只见两条彪形大汉,顶着狂风暴雨,跌跌撞撞却又异常迅猛地奔至杨炯身前。
左边一人面皮黝黑,正是亲卫陈三两;右边那位,身高九尺,腰阔十围,膀大腰圆,一身湿透的号衣紧紧裹在贲张的肌肉上,宛如铁塔,正是毛罡。
“陈三两!吹号!全军变阵,转舵向西南!远离爆流中心!快!”杨炯语速极快,字字如钉。
“得令!”陈三两毫不迟疑,抄起腰间悬挂的牛角长号,鼓起腮帮,运足丹田之气,对着风雨猛地吹响。
号声悲壮苍凉,三声短促尖锐,一声绵长雄浑,正是杨炯船队预案中紧急变阵的独特号令。
号声一起,如同定海神针。
将船上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士兵,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有人嘶喊着扑向船舷两侧的火炮,死死用身体抵住炮位,防止其在颠簸中移位撞毁;有人冲向底舱入口,严防死守粮仓要害;更有十数名精壮士兵,不顾一切地冲向甲板各处关键位置,加固绳索,稳定船身。
混乱的场面虽未完全平息,但已从无序的恐慌转向了有组织的抵抗。
杨炯见主舰稍稳,目光如炬扫视周围,只见后续几艘战船仍在狂暴的爆流边缘挣扎,被巨大的浪涌和吸力拉扯,形势岌岌可危。
他心中一急,猛地扯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袍,又从身旁一名士兵手中夺过三支燃烧的火把,将湿衣三两下紧紧缠绕在火把之上,合成火炬,厉声高呼:“卢启!火油!速取火油来!”
“侯爷!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应和,只见卢启奋力掷来一个黑沉沉的陶罐。
杨炯身形在摇晃中微沉,探手稳稳接住,拔开塞子,毫不犹豫地将刺鼻的火油尽数泼洒在缠绕衣物的火炬之上。
火苗遇油,“轰”地一声爆燃起来,化作三团炽烈耀眼的巨大火炬,橘红色的烈焰竟逆着瓢泼大雨,顽强地蹿升起来,在昏暗的风暴中如同三颗灼目的星辰。
杨炯擎起火炬,看准主桅上盘绕的粗大缆绳,便要向上攀爬。显然,他是要在桅杆最高处,以这最醒目的火炬,为后续船队指引脱困的方向。
“杨炯!你……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一声带着惊惶与痛楚的娇叱自身后响起。
只见舱门处,杨渝在一寸金的搀扶下踉跄走出。她脸色苍白如纸,一手紧紧捂着小腹,显是腹中胎儿被这剧烈的颠簸搅动,加之连日晕船,精神体力早已透支。此刻见杨炯竟要在这等绝境攀爬高耸欲折的桅杆,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杨渝心急如焚,甩开一寸金的手臂,便要不顾一切地冲向桅杆。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如惊鸿乍现,自杨渝身侧疾掠而过。那身影轻盈灵动,足尖在湿滑如镜、剧烈起伏的甲板上轻点数下,身形已如一道白色闪电,倏忽间便已攀上桅杆底部,不是白糯还能是谁?
只见其身法飘忽,纵使桅杆在狂风中如巨蟒般疯狂扭摆,她却稳如泰山,身形竟似粘附其上,起伏转折间,几个起落便快要追上杨炯。
恰在此时,一个急浪拍来,船身剧烈摇晃,杨炯直接被甩得双脚悬空,整个人如同破布般无处着角,眼看就要被甩入海中。
杨渝见状,肝胆决裂,她一咬牙,返身便冲回舱中。
不过瞬息,舱内传来一声娇斥:“接着!”
只见一道刺目的寒芒破开风雨激射而出,直取杨炯脚下丈许处的桅杆。那寒芒乃是一杆丈二亮银钢枪,去势如流星赶月,裹挟着杨渝一身精纯的功力,撕裂雨幕,誓要为杨炯钉下一个立足点。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凭借天生神力死死拽住主帆缆绳、与狂风角力的毛罡,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给老子——转——!!!”
他双臂筋肉虬结,粗壮的缆绳深深勒入皮肉,鲜血混着雨水汩汩而下,脚下湿透的牛皮靴竟在坚硬的甲板上踏出寸许深的凹痕。
毛罡竟在这绝境中爆发出骇人巨力,硬生生借着船身被巨浪推起的一个瞬间,配合舵手,将沉重无比的船帆死死稳住了方向,船身一个剧烈的复位摆动,险险冲出了最致命的区域。
可这一下剧烈的复位,却让杨渝奋力掷出的那杆救命银枪,原本计算的轨迹瞬间偏移,眼看着那寒芒就要擦着桅杆边缘飞向茫茫大海。
“不好!”杨渝在舱门口看得真切,脸色煞白。
电光石火间,一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贴地疾掠,竟紧随着那偏移的枪影而去。
只见李澈身法展开,快得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青痕。就在银枪即将落空的刹那,李澈身形猛地一顿,腰肢如风中弱柳般向后一折,右脚足尖灌注内力,以一招“魁星踢斗”之势,精准无比地踢在枪杆尾部。
“砰!”
一声闷响。
那杆沉重的亮银钢枪受此巨力,去势陡变,由平射猛地化作一道仰角向上的厉芒,速度更增三分。
那枪再得劲力,不偏不倚,“夺”地一声狠狠钉入杨炯脚下那剧烈摇晃的桅杆之中。枪头尽没,尺余枪杆兀自在风雨中震颤不休。
此时杨炯正处险境,方才船身复位那一下猛甩,他攀附的缆绳骤然绷紧又松弛,脚下无处着力,全身力量仅靠一手维持,整个人被甩得悬空飘荡,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手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炬更是摇摇欲坠,眼看最后一丝力气也将耗尽,就要被甩入那怒涛翻涌的墨海。
“杨炯!”下方传来杨渝撕心裂肺的呼喊。
千钧一发,紧随其后的白糯眼中寒光一闪,足尖在震颤的枪杆上借力一点,身形如灵猿般拔地而起。
只见她一手迅捷无比地抓住杨炯腰间的束带,另一手则如灵蛇盘藤,瞬间缠绕住杨炯紧抓缆绳的手臂,同时纤腰一拧,双腿发力,竟将杨炯沉重的身躯牢牢固定在自己与桅杆之间。
“你逞什么能?嫌命太长吗?!”白糯的声音冰冷如刀,穿透风雨,清晰地送入杨炯耳中。
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却又在怒意之下,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与关切。
杨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只觉一股清冷幽香混合着风雨气息钻入鼻端,一个柔软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身躯紧贴着自己。
他愕然转头,正对上白糯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只愣了一瞬,杨炯猛地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无数疑问,借着白糯稳固的支撑,深吸一口气,奋力将手中那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高高擎起,炽烈的火焰在风雨中顽强跳跃,如同一颗在黑暗中升起的启明星。
“西南!向西南!跟着火光走!”杨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风雷中炸响。
那一点在桅杆顶端顽强燃烧、穿透雨幕的火光,瞬间成了整个船队的希望灯塔。后续几艘在爆流边缘挣扎的战船,甲板上的指挥者看到主桅顶端那抹刺破昏暗的亮色,听到风中隐约传来的号声,纷纷嘶吼着传达命令,拼尽全力转舵,鼓足残帆,朝着火炬指引的西南方向奋力突围。
白糯一手紧握枪杆,一手环住杨炯,将自身化作他稳固的支点,任凭风狂雨骤,船体颠簸,她自岿然不动。
杨炯则高举火炬,目光扫视着下方海面与后续船队,不断嘶声指引方向。两人在这摇摇欲坠的桅杆顶端,于狂风暴雨中竟形成一种奇异的默契与稳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
将船猛地一震,船身陡然一轻。那令人窒息的风雨压力瞬间减弱,眼前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云层也慢慢变薄、退散。
天终破晓。
虽然头顶仍有阴云,细雨飘飞,但东方海天相接之处,已裂开一道狭长的金红色缝隙。
初升的朝阳挣脱了乌云的束缚,将万道金芒刺破铅灰色的苍穹,投射在刚刚经历过浩劫的海面上。
雨丝在晨曦中化作亿万金线,波涛汹涌的海水被染上了一层流动的破碎金鳞。劫后余生的感觉,如同暖流,瞬间涌上所有幸存者的心头。
杨炯见船队安稳无事,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定。低头瞧着眼前的白糯,迟疑着问道:“糯糯,你……你真的长大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荒唐可笑。
“哼,我若再不长大,还不知要被你哄骗到几时呢!” 白糯眼眸一寒,直直望着杨炯,目光里带着几分锐利。
杨炯忙喊冤:“我何时骗过你?”
“那声‘好哥哥’,不是你教我叫的?我年纪比你大,你当真不知?” 白糯咬着牙,语气里又羞又愤,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你……你休要蛮不讲理!是你自己非要那般叫的!”杨炯急忙撇清。
“呵呵!” 白糯冷笑一声,学他的腔调,“爱就是,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那个人,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要与他分享;若是一日不见,心里便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慌得坐不住,总也不踏实。”
见杨炯神色尴尬,白糯哪里肯放过,只带着几分揶揄:“深更半夜的,对着个姑娘家讲什么是情爱,可真有你的!”
“哎哎哎!你别混赖,明明是你先问的!” 杨炯梗着脖子不认。
白糯没料到他这般无赖,当即嗤笑:“好啊!那你说说,方才进我房里,眼睛都黏在何处了?”
“什么黏在何处?” 杨炯一脸茫然。
“你还装!” 白糯又气又急,“当我还是小孩子不成?你进门时,那眼神儿几乎要钉在我……我……!”
杨炯老脸一红,强撑着念了句:“花到浓时自有香,未逢真赏亦堪伤。”
“你……你气煞我也!” 白糯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打去。
偏在这时,乌云骤至,一道下击爆流如冰水自九天泼下,直将正要发作的白糯与心虚的杨炯浇了个透心凉。
白糯被这冷水一激,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眼前发黑,她死死攥着杨炯的衣袖,想让自己清醒些,可那昏沉却如潮水般涌来。
片刻后,白糯浑身一颤,眼神复归清明。
杨炯被她抓得生疼,正要讨饶,对上她的目光却顿时懵了:“你……你……”
“好哥哥!我怎么在这儿呀?”白糯一脸疑惑,眼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你别给我装样儿!这套把戏我见多了,分明是钓鱼执法!我才不上当!” 杨炯梗着脖子,一脸正色。
白糯更糊涂了,低头见自己爬得这样高,愈发纳闷:“好哥哥,咱们爬到桅杆上来做什么?怎么……怎么你我都这般狼狈?”
杨炯定定盯着她,见她神色真诚,半点不像作伪,当下皱起眉:“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糯使劲回想了半晌,小声道:“我只记得你好像要讲什么《时空恋旅人》的故事,后来便觉头疼,再往后……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杨炯听了,暗自称奇。
本还想再逗逗她,可一想起方才那个白糯的模样,什么都懂,又那般记仇,便悻悻作罢,信口胡诌:“你说睡不着,我带你来看日出。”
“啊?看日出要爬这么高吗?” 白糯小声嘀咕,眼里满是不解。
“站得高,方能看得远。” 杨炯张嘴就来。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呜——昂 ——!”
一声低沉悠长的鸣叫,似从洪荒远古传来,自船队左前方的海面下漾开。紧接着,一声连一声,或高亢如裂帛,或低沉如擂鼓,此起彼伏,织成一曲神秘而磅礴的海洋之歌,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百丈外,平静了许多的海面上,陡然拱起数座巨大如小岛般的黑色背脊。那背脊光滑如镜,在晨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紧接着,巨大的尾鳍如天神巨斧般破开水面,带起滔天白浪,重重拍下。浪花飞溅中,几道粗壮的水柱伴随着沉闷的喷气声,自那巨大的头颅顶端冲天而起。
水柱高达十数丈,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斑斓、如梦似幻的虹霓。一道、两道……数道绚丽的彩虹横跨海天,如同连接人间与仙境的拱桥。
“好哥哥!快看!快看!鲸鱼呀!彩虹!彩虹!好漂亮啊!”紧抱着杨炯的白糯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充满了孩童般的惊喜与纯粹的欢欣,方才的冷冽与沉静荡然无存,眼中只剩下被这天地奇景震撼的无邪光芒。
她指着那喷水的巨鲸和横跨海天的彩虹,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浑然忘了自己还在高高的桅杆之上。
杨炯也被这壮阔之景深深震撼,胸中豪气顿生,放声长笑:“哈哈哈!老毛!咱们兄弟又活下来啦!”
甲板上,力竭瘫软如泥的毛罡,正由卢启等人七手八脚地包扎着血肉模糊的双臂。
他闻声抬起头,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吼道:“侯爷!你还有心思说笑!咱们好像是偏航啦!照着这方向瞎跑,怕是要跑到江南去了!”
杨炯闻言一愣,随即看着眼前金鳞跃动、彩虹飞架、巨鲸遨游的海天胜景,再看看怀中激动得小脸通红的白糯,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豁达涌上心头。
他再次仰天大笑,声震海天:“哈哈哈!好!江南好!江南好啊!!!”
白糯在一旁听到要去江南,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哪里,但见杨炯如此开怀,心中更是欢喜。
她忽然仰起脸,看着杨炯被朝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眼神清澈明亮,语出惊人:“好哥哥,我爱你!”
“啊??!”杨炯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呛得连连咳嗽,难以置信地瞪着白糯。
白糯却一脸理所当然的认真,掰着手指解释道:“你不是说:爱就是,心里时时刻刻都想着那个人,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念头便是要与他分享。如今这眼前的好景色,鲸鱼跳舞,彩虹搭桥,糯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所以,糯糯爱好哥哥!这不对吗?”
杨炯老脸涨红,想起昨夜舱中那番“爱的启蒙”,又对上白糯这纯真无邪、逻辑自洽的眼神,顿觉百口莫辩,羞恼交加,大声反驳道:“我……我没说!那话不是我说的!”
“你说了!昨夜在房里,点着灯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白糯小嘴一撅,毫不示弱。
“放屁!绝对没说!”杨炯抵死不认。
“就说了!就说了!”
“说个屁!小丫头片子别瞎咧咧!”
“你才瞎咧咧!好哥哥赖皮!”
……
两人竟在这高高的桅杆顶端,沐浴着雨后初晴的晨光,伴着海面鲸群悠长的鸣唱和横跨天际的绚丽彩虹,如同两个斗气的孩童般,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杨炯是心虚气短,面红耳赤;白糯则是天真执拗,理直气壮。
时,鲸歌相属,垂虹饮浪。帆樯东指,海色苍茫。
竟日,舟师扬帆,直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