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像个做了噩梦的孩子似的问道。
“如果朕有什么不测——或这国家出了什么乱子，你当如何?
李巍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奴才受皇上隆恩，半载以来常思报效，若诚有彼时，奴才当舍身救主，万死不辞。”
话说的很快，语气也显得平淡，然而李承乾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长出了一口气。
“唉，若是旁人说出这些话来，其用意尚未可知；不过从你是一路随朕走过来的心腹重臣，论忠心自然当居首位。”
李承乾的目光仍然紧锁在李巍的身上，仔细检索着其它证明其心力交猝的证据——鬓角的白发、颤抖的双手、脸上的皱纹……
“不过，忠心并不是你最大的优点，你的长处，在于聪明——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是时刻顾全大局的智慧。”
李巍急忙鞠躬，腰间的骨头咯咯作响。
“陛下过誉了，奴才愚钝，常恐不能尽如我主所愿，岂敢以聪明自居!”
李承乾摆了摆手，示意其起身，又把目光移向一旁——那是提督府衙门的方向。
“不像那个褚方，太过耿直，不知道变通，若是朕真有个什么不测，也不知道他将要何去何从……”
这次，李巍干脆跪倒在地，猛磕了一个响头。
“想我主洪福齐天，我朝君臣一心，国运昌盛，陛下何故出此不祥之言?”
想比方才，李巍此时的言语有了明显的感情——只不过这份情感更多地是恐慌。
他确实怕了。
因为他与皇上的第一次相见，就是靠着一语点中皇上的意图，从众多太监当众脱颖而出，而后便受到了重用。
之后的他，也同样依靠能够猜出陛下所需所想，充当李承乾同其他大臣——特别是褚方之间的磨合剂，从而进一步在皇上身边拥有无可替代的位置。
因此，他最害怕的，便是猜不出皇上的想法。而今天，自从皇上走出碧霞宫开始，就不停地做出些十分反常的举动，一言一行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特别是现在，四下只有这主仆二人，倘若自己一招不慎，哪句话触怒了皇上，只怕自己被赐死都没人上前求情。
不过，李承乾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太医院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陈初环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再次见面，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方才在屋中时，李承乾的语气确实重了些，但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因此在他看来，自己后来将语气有意变得柔和，已然是主动给出了一个极大的台阶。
而另一面，陈初环在方才进入太医院看望如霜和两名族人时，再次被昭阳宫的于梓玥装了个正着。于梓玥一见皇上并不在五中，顿时又来了脾气，指着陈初环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来也巧，于家分之众多，其中一脉专门研习医术，太医院内不少人都受过这一支脉族人的传授与指点，因此两人刚一斗口，屋内的舆论压力便瞬间朝向陈初环等人。
尽管褚方尽力维持秩序，但于梓玥仍旧不依不饶，万般无奈之下，褚方只得提出皇宫内尚未安定，恐怕贼人趁虚而入，请求亲自互送其回宫，同时安排手下留在此处监督太医为几人治伤。
而后来陈初环回到碧霞宫来找李承乾，也是为了此事——此时的她，对于梓玥的忍耐已然到了极点，她毕竟是一女子，自幼生长在豪门，还从未受到过如此屈辱。
平心而论，她也确实希望李承乾能够为自己做一次主——无论是作为自己的丈夫，还是作为主持公道的皇上。
经过半年时间的相处，陈初环确实打心底认可了李承乾的为人，因此此时的她，对于皇上会为自己出气这件事几乎毫无疑问。
然而两人见面后，不等陈初环开口提及此时，李承乾便对其表现出了百般的不耐烦。
前有于梓玥的步步紧逼，后有李承乾的不管不顾，巨大的心理落差下，陈初环再也忍受不住，但还是强忍着泪水离开碧霞宫，回到了太医院。
在她看来，自己愿意为了李家的天下，让家族赖以延续的影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但李承乾居然连为自己做主都不愿意，实在令人寒心。
此时的如霜和两名族人均已经没什么大碍，褚方留在此处的兵卒也都被陈初环遣回。等到李承乾推开大门时，陈初环身边站着的仅剩几名伤员。
见到皇上前来，陈初环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倒是李承乾主动迎了上来，面带微笑道。
“爱妃，朕来看望如霜姑娘和两位陈家的族人。”
陈初环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似乎带着一丝哽咽。
“陛下终日为国事操烦，区区小事不敢劳您费心，他们几人现已痊愈，臣妾今日便带他们离开都城，返回家乡。”
李承乾的心中一震——带他们离开?这句话的言语之间，似乎陈初环也要一同离去。
龙袍的袖口微微颤抖，皇上的声音也与之一同抖动。
“爱妃今日也劳累了些，不妨让他们住些日子，若是有急事要办，可命褚方亲自派人互送。”
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可惜对方并没有下的意思。
陈初环水润的双眸盯着李承乾的胸口，衣角快要被指尖抓烂，目光下垂，似乎是在有意避免与李承乾对视。
“不劳陛下费心，我们今天就走。”
李承乾被晾在原地，大脑飞速转动，但就是找不到应对的词汇。
一旁的李巍几次将拂尘扬起，但又草草落下，额头的汗珠不停从两腮滚落，快要将其脚下的地砖浸透。
他明白皇上眼下的窘境，也完全有能力解决——方才熹妃命他去请皇上时，言语清冷，寒若冰霜，那时他便猜到了大概，脑中下意识蹦出几条为应对突发情况而准备的说辞。
但这次，他并不打算出面。
就这样，空气中的宁静持续了一阵，陈初环主动将其打破。
“陛下，臣妾请求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