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关的新砖缝里已经钻出第三茬草芽时,顾逸晨正踩着脚手架给了望塔的木梁缠雷纹。晨光斜斜地扫过他的侧脸,把额前的碎发染成浅金,雷灵力游走在指尖,在木梁上烙下淡紫色的纹路,像给梁木缠上了圈会呼吸的光——那光纹每跳动一下,木梁就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他的力道。
林熙言站在塔下仰头看,手里攥着片刚摘的海棠花瓣,指尖凝着点治愈光——那是他刚给塔基的新苗催过芽,叶片上还沾着晨露,顺着叶脉滚落到指腹,凉丝丝的。余光瞥见顾逸晨袖口沾着灰,连带着小臂上都蹭了点木糠,忍不住扬声:“下来擦把脸再弄,雷灵力都快把木头发烫了,小心烧穿梁子。”
顾逸晨低头笑,指尖的雷光却没停,反而顺着木梁往下漫,在半空织成道淡紫色的光梯,梯级边缘泛着细碎的电火花,一步一步稳稳落在林熙言脚边,连光梯的扶手都缠上了圈迷你雷纹,像是怕他摔着。“上来。”他朝塔下伸手,掌心还带着熔接铁架的温度,指节上沾着点黑灰,“带你看新砌的西墙,季泽说那弧度能挡三季的风沙,比去年咱临时搭的障壁结实十倍。”
林熙言踩着光梯往上走,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金色光粒,落在顾逸晨手背上时,竟和雷纹缠成个小小的结,像枚临时烙上的印记。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衬,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点锁骨的轮廓,走到一半故意晃了晃,惹得顾逸晨伸手扶他——指尖刚搭上胳膊,就被他反手攥住,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别闹,等会儿追悼会要迟到了。”他嘴上嗔怪,却在靠近时故意往顾逸晨怀里靠了靠,鼻尖蹭过对方颈窝——那里还留着晨露和焦土混合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雷光气息,是他最熟悉的安心感,比任何防御阵都让人踏实。
了望塔顶层已经摆好了祭品。医护兵洗干净的半卷绷带搭在石台上,绷带边缘的红十字被阳光晒得发白,边角还留着点洗不掉的暗红,那是小雅最后一次给伤员包扎时蹭上的血;新兵把小李那封没写完的家信压在块海棠木牌下,木牌是顾逸晨连夜刻的,边角还留着林熙言用精神力描的金边,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信纸上“爹娘勿念”四个字的墨迹被泪水泡得发皱,又被小心熨平,像怕惊扰了字里的牵挂;最显眼的是宁舒乐端来的牛肉面,粗瓷碗里飘着苏琼宇刚掐的素心兰,汤面泛着油花,碗边还放着双木筷,是给“没来得及吃的老伙计”备的,筷子头被磨得光滑,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旧物,筷尾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乐”字,是宁舒乐刚学刻字时的手笔。
“哟,小情侣又腻歪呢?”季泽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串风干的野兔肉,油光锃亮的,肉皮上还留着烟火烤过的焦痕,往石台上一放就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阳光,“上官那小子要是看见,保准要嚷嚷‘凭啥顾逸晨的肉比我的香’,上次分野兔肉,他为了块带筋的跟我争了半宿。”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传来中气十足的嚷嚷:“谁说我要嚷嚷?老子现在能吃三碗面!”上官鸿煊拄着根藤蔓拐杖往上爬,拐杖头包着块铁皮,是他自己敲平的,左臂的绷带拆了大半,露出新长的淡粉色皮肤,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红痕,爬楼梯时胳膊使不上劲,就用肩膀顶了顶扶手,“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季你藏了块最肥的,等会儿我要蘸着舒乐的辣酱吃。”南凌风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盆双色花,花瓣一半紫一半金,叶片上还沾着水珠,是凌晨刚浇的,“千羽说这叫‘星子落兰盆’,是用你俩上次留的花籽种的,凌晨刚开的,花瓣上的光纹跟熙言的治愈光一个色。”
欧阳枫最后上来,腰上还缠着绷带却跑得比谁都快,怀里揣着个铁皮盒,盒盖磕得坑坑洼洼,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焦黑的糖,糖纸都快融成黑的了:“影豹巢穴捡的,南凌风塞给我的,说‘炸药用不完就换糖吃’,你别说,焦了还挺甜,比医疗点的葡萄糖片有滋味。”他说着往嘴里丢了块碎渣,腮帮子动了动,“就是粘牙,跟凌风的藤蔓似的。”
洛千羽跟在后面,手里捏着块石笔,石笔杆被磨得溜圆,是他刻字磨出来的,走到刻着“牺牲者名录”的石板前,指尖在“小王”两个字旁顿了顿,指腹蹭过石板上的凹痕——那是小王生前总爱用指甲划的道道,他便顺着痕迹添了片小小的藤蔓叶,叶脉刻得格外仔细,连叶尖的锯齿都没落下。南凌风凑过去看,忽然用胳膊肘撞他,力道不轻不重:“上次偷摸给我花盆埋糖,以为我没看见?糖纸都露出来了,还是橘子味的,我闻着味儿就找着了。”洛千羽耳尖一红,却把手里的新糖往他手心塞,糖纸沙沙响,混着远处苏琼宇喊“凌风哥快来抢牛肉,再不来被我哥吃光了,他碗里都堆成小山了”的声音,倒比哀乐更像人间。
顾逸晨忽然碰了碰林熙言的手,掌心的雷纹轻轻发烫,像揣了块小烙铁。林熙言转头,看见他正望着石板上的名字出神,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点紧,便悄悄用精神力在他手背画了朵小海棠,光痕浅得像呼吸:“别多想,他们都在看着呢,看你把梁木缠得比去年牢。”
“看我们把关砌得更高。”顾逸晨握紧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凝聚治愈光磨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点细小的伤口,是上次给伤员处理伤口时被碎玻璃划的,雷灵力和治愈光在交握处漫开,竟在石板上空凝成道浅淡的光网,网眼里坠着细碎的光点,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有医护兵的,有小李的,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光点落在“小王”的名字上时,那片藤蔓叶忽然亮了亮。
季泽忽然清清嗓子,把野兔肉往石板前推了推,喉结动了动。他指尖抚过“小王”的名字,那里还留着洛千羽刻的藤蔓叶,指腹的薄茧蹭过石面,沙沙响:“小王生前总说,千羽的糖比医疗点的含片甜,上次他发烧,含着块橘子糖,说比退烧药管用。”他突然用刀柄敲了敲碗沿,牛肉面的热气腾起来,混着素心兰的香,“还有小李,他娘等着他回去割麦呢,去年他寄信说,要带袋新麦回来,给咱磨面做馒头——”他声音突然哑了,却笑着用刀柄指了指西墙,阳光在墙面上淌成金河,“你们看那弧度,季泽说能挡三季的风沙,保准比咱当年挖的战壕结实,来年麦熟了,咱就在墙根下晒麦子。”
上官鸿煊突然拿起那半块焦黑的糖,往嘴里一塞就龇牙,腮帮子鼓鼓的,糖渣掉了点在衣襟上:“真甜。”南凌风笑着拍他后背,力道不轻,震得他咳嗽了两声,却在转身时,看见洛千羽悄悄把双色花往石板缝里塞了塞,花瓣落在“南凌风”的名字旁,像个没说出口的拥抱,嫩得能掐出水,花茎还缠着点洛千羽的袖口线——是上次缝补时勾下来的。
林熙言忽然被顾逸晨拽到塔边,往下一看,新砌的西墙上,不知何时爬满了他催过芽的藤蔓,藤蔓顶端开着串粉白的海棠花,正是他今早摘花瓣的那株,风一吹就簌簌落,像下了场粉色的雨,花瓣落在墙根的新苗上,竟让苗叶又蹿高了半寸。“你干的?”他转头问,撞进顾逸晨带着笑意的眼底,那里面映着漫天的花瓣,还有他自己的影子。
“雷灵力催的。”顾逸晨低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落了片花瓣,带着点草木的清香,还有他刚擦过脸的皂角味,“季泽说,活着的人笑得甜,天上的人才看得清,才敢放心跟着咱。”
远处的风卷着戍边歌的调子上来,混着宁舒乐喊“面要凉了,再不来苏琼宇要把牛肉全挑走了,那小子筷子耍得比谁都溜”的声音,还有士兵们砌墙的叮当声,像支热闹的曲子。林熙言望着石板上跳动的光网,忽然觉得那些牺牲者从未走远——他们就在新墙的砖缝里,在藤蔓的花苞里,在顾逸晨掌心缠着的雷纹里,在自己鼻尖萦绕的、带着甜味的风里,连风里都混着牛肉面的香。
顾逸晨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支刻了一半的海棠木簪,簪头还留着点没磨平的棱角,木头的纹路里渗着点淡淡的雷灵力,是他用指腹一遍遍蹭过的痕迹。“等忙完这阵,”他把木簪塞进林熙言手心,指尖缠着的雷光在簪尾烙了个小小的“逸”字,烫得林熙言手心微麻,像被阳光晒过的石子,“给你刻完,刻得比城门口那棵海棠树还精神。”
林熙言握紧木簪,指尖的治愈光在簪头描了个“言”字,光痕暖得像阳光,忽然踮脚往他耳边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促狭,气流感得顾逸晨耳廓发痒:“刻快点,不然下次追悼会,我就把你没刻完的簪子当祭品摆出来,告诉他们你干活磨磨蹭蹭,还不如苏琼宇挑牛肉利索。”
顾逸晨低笑出声,伸手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能闻到他发间的海棠香,还有点晨露的潮气:“好啊,到时候就说,是被某人缠着没时间刻的,某人还总偷摸往我雷纹里塞治愈光,害得纹路都变甜了。”
顾逸晨的指尖在木簪上摩挲,雷灵力顺着刻刀游走,在海棠花瓣的纹路里缠上细碎的光,像给花瓣镶了圈银边,刻刀起落时,木糠簌簌落在他手背上,混着雷光闪闪烁烁。林熙言凑过去看,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引得顾逸晨手一抖,刀尖在簪尾多刻了个小弯钩,像只蜷着的小兽,尾巴还翘着。
“笨手笨脚的。”林熙言笑着抬手,指尖凝起治愈光,轻轻覆在那道弯钩上。暖金色的光流漫过木簪,竟在弯钩处凝成颗小小的光珠,像缀了粒星星,在光线下闪闪烁烁,光珠里还映着两人的影子。
“这叫画龙点睛。”顾逸晨反手握住他的手,把刻刀塞进他掌心,指腹压着他的指节,力道刚好能稳住他的动作,“你来刻最后一刀,你的光刻出来的花芯,准比我刻的甜。”
林熙言挑眉,却没推辞,指尖带着光落在簪头——那里留着个未完工的花芯。治愈光与雷纹相触的瞬间,光珠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落在每个人发间、肩头,像撒了把会发亮的糖,连石板上的光网都亮了几分,网眼里的光点跳得更欢了,像在鼓掌。
“哟,刻个簪子还搞这么大阵仗。”季泽咬着野兔肉笑,油汁沾在嘴角也没擦,舌头舔了舔继续说,眼角瞥见楼梯口的动静,扬声喊,“慕容丫头和君瑞来了?快上来,舒乐刚煮的酸梅汤,慕容你用冰系冻过的,甜得很,比千羽的糖还解渴,君瑞你也尝尝,看比你上次带的蜂蜜水怎么样。”
慕容雪抱着个陶坛走上楼,冰蓝色的异能在坛口萦绕,带起阵清冽的风,把塔上的热气都驱散了些,风里还带着点冰碴的凉意。她穿着新缝的军靴,裤脚还沾着点山道的泥,是刚从医疗点回来时踩的,发尾束成利落的马尾,发绳是根磨旧的蓝布条,看见满桌的吃食,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些:“刚去医疗点换了药,顺便给凌风带了罐冰镇的蜂蜜水,你上次说喝了嗓子舒服,比苏琼宇泡的胖大海管用。”她把陶坛往石台上一放,冰雾散去,露出里面浸着的酸梅汤,汤里浮着几颗饱满的梅子,梅子上还留着她冰系异能的浅痕,“君瑞说塔上热,我冻了两刻钟,刚好能入口,不冰牙。”
君瑞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布包,布包是用军衬的边角料缝的,针脚整齐,打开是叠得整齐的绷带和几瓶药膏,标签上的字迹工整,是他自己写的,还标了用法。“医疗点说鸿煊的胳膊恢复得不错,新生的皮肉长得结实,就是别总用劲搬东西,免得扯着伤口,昨天还看见你抢凌风的糖吃,胳膊使那么大劲。”他把布包递给上官鸿煊,目光扫过石板上的光网,又落在顾逸晨手里的木簪上,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上次见这簪子,还是在迷雾森林,顾逸晨偷偷在篝火边刻了半宿,被条菜花蛇惊了才没刻完,当时脸都白了,举着雷煌剑追蛇,剑穗甩得跟流星似的,还是熙言捡了块石头把蛇挑走的,说‘别劈坏了蛇,说不定能入药’。”
林熙言转头看顾逸晨,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故意把“蛇”字咬得很重,尾音还扬了扬:“哦?还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你脸白了,只记得某人举着雷煌剑追了蛇半座山,回来还嘴硬说‘练练剑穗’,结果剑穗缠在树枝上,扯了半天才下来。”
顾逸晨轻咳一声,把木簪往他手里塞,耳尖微微发烫,像被阳光晒过:“早想刻完了,这不是忙吗,忙着给你挡异兽,忙着修墙,忙着......”他没说完,指尖却悄悄捏了捏他的掌心,雷灵力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痒”字,引得林熙言蜷了蜷手指,差点把木簪掉地上。林熙言痒得缩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两人交握的手心,雷光与金光缠成个小小的环,落在酸梅汤的倒影里,晃出圈甜暖的涟漪,像块融化的糖,连汤里的梅子都跟着晃。
南凌风正和洛千羽分食一块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橘色的糖块,瞥见这幕,故意用胳膊肘撞撞洛千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你看人家,刻个木头都能撒糖,比你偷偷往我花盆里埋糖甜多了,你那糖还粘牙。”洛千羽耳尖红透,却把手里的糖纸叠成只小兔子,耳朵还捏了捏,往南凌风兜里一塞,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点不服气:“你的,比他们的甜,橘子味的。”
慕容雪舀了碗酸梅汤,冰蓝色的指尖掠过碗沿,在上面凝出层薄冰花,花纹精致得像真花,连花瓣的纹路都清晰,是她照着药圃里的素心兰刻的。“顾逸晨,”她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目光扫过远处的田垄,新苗绿油油的,“上次你说雷灵力能引雨,什么时候试试?地里的新苗该浇水了,总靠熙言的治愈光也不是办法,他该累着了。”
“等我把簪子刻完。”顾逸晨低头,在林熙言耳边轻声说,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点痒,像羽毛扫过,“刻完就带你去后山,那里的海棠花籽,我埋了半亩地,是上次从城门口那棵树上摘的,到时候一起浇水,让它们长得比城墙还高。”
林熙言的脸颊泛起薄红,刚要说话,就见君瑞拿着块干净的布,正帮慕容雪擦沾在指尖的冰碴,动作轻柔得像在碰易碎的冰晶,布是他自己洗的,带着点皂角味。“刚换的药,别沾水。”君瑞的声音很稳,像山涧的溪流,“下午我去检查防御阵,你跟我一起?你的冰系异能能加固阵眼,比我的土系稳。”慕容雪点头,冰蓝色的眼睫垂着,遮住了眼底的光,嘴角却悄悄弯了弯,像被阳光晒化的薄冰,还带着点冰花的凉意。
季泽把最后一块野兔肉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拍着顾逸晨的肩笑,力道大得能把人拍矮半寸,“咚”的一声:“刻快点,等收了新麦,让舒乐做海棠酥,就用你俩这簪子当模子,保证比镇上的好吃,酥皮里多放层糖,到时候让千羽多备点糖,咱给石碑上的老伙计也摆上几块,让他们尝尝甜。”
顾逸晨低笑,握紧林熙言的手,让他的指尖握着刻刀,一起落在木簪的花芯上。治愈光与雷灵力同时涌入,在木头深处烙下道浅浅的印记——那是个极小的“囍”字,藏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里,只有他们俩能看见,像个藏了很久的秘密,连木簪的纹路都仿佛在笑着合起。
光网里的碎光点忽然亮得更盛,像无数双眼睛在笑,连风都带着甜味,吹得西墙的海棠花瓣落得更欢了。林熙言望着顾逸晨的侧脸,看他睫毛上沾着的光粒,看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峰,看他下颌线绷着的弧度,忽然觉得,这了望塔上的风,比任何时候都甜,甜得像含了块化不开的糖。远处的西墙爬满藤蔓,粉白的海棠花在风里摇曳,像在为他们鼓掌,也像在为所有活着的、逝去的,把日子过成糖的人,轻轻唱着歌。
暮色漫过城楼时,季泽的噬魂刃突然发出蜂鸣,剑身在石台上震得轻颤,符文像活了过来,在剑身上游走成串。张营长握着剑的手一颤,指腹蹭过冰凉的剑身,发现符文正指向北方,那里的夜空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像块被墨染了的布,边缘还在慢慢晕开。他抬头望向花海,发现某片花瓣在风中枯萎,露出底下刻着的暗影纹路——那是千年前被封印的黑暗标记,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像是刚被什么东西翻动过,带着点潮湿的腥气。
“看来,”他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力道让剑鞘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咱们的仗,还没打完。”
夜风带着花海的清冽气息掠过断墙时,顾逸晨正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轻轻盖在林熙言肩上。披风内侧,他用雷灵力烙了朵小小的海棠,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像贴着皮肤的小暖炉,把寒意都挡在了外面,披风上还留着他白日里蹭的木糠,混着点焦土的味道。
林熙言靠在了望塔的木架上打盹,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还沾着点白天没擦净的泥灰,是刻木簪时蹭上的。顾逸晨蹲下身,指尖极轻地替他拭去那点灰,指腹触到微凉的皮肤时,林熙言忽然动了动,像只被惊动的小兽,往他掌心蹭了蹭,嘴里还含糊地念着:“海棠......要红的......跟去年那朵一样......”
“醒了?”顾逸晨低笑,声音压得极柔,怕惊碎这片刻的安宁,尾音还带着点白天没散尽的暖意。他知道林熙言又在想去年那棵海棠树了,那时他们刚确认心意,顾逸晨笨手笨脚地爬上去,结果踩断了枝桠,摔得屁股疼,却还是把最红的那朵抛给了树下的人,花瓣落在林熙言发间,像枚会脸红的勋章,被他宝贝地夹在军衬口袋里,后来压成了干花。
林熙言睁开眼,眼底还蒙着层睡意,看见是他,便往他身边挪了挪,把半边身子都埋进披风里,披风够大,刚好能裹住两人的胳膊。“你怎么不睡?”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浸了蜜的砂,“后半夜换我,我精神着呢。”
“看你睡得沉。”顾逸晨挨着他坐下,后背抵着还带着余温的木柱——那是他白天用雷灵力烘干的,柱身上还留着他缠的雷纹,在夜里泛着浅紫的光。他伸手揽过林熙言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雷灵力细细梳理他白天透支的精神力,像在安抚一团受惊的小兽,力道轻柔得像怕碰碎了,“这样暖和点,夜里风硬。”
披风上还留着顾逸晨的气息,混着雷光的微烫和草木的清苦,林熙言往他颈窝钻了钻,头发蹭得顾逸晨下巴有点痒,忽然笑出声:“你身上有焦土味,还有点雷灵力的腥气。”
“你也有。”顾逸晨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顶,那里还缠着点金色的精神力微光,是他白天透支后没完全收回去的,像撒了把金粉,“像刚开过的海棠,带着点土腥味的甜。”他忽然低头,在林熙言发间轻嗅,呼吸拂过发丝,“比去年的香,去年那朵没你身上的暖和。”
林熙言想起下午刻在图纸上的海棠花,耳根有点热,伸手去捂他的嘴,掌心贴着他的唇,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震动:“别胡说,再说明年的才香。”
顾逸晨没躲,反而用牙齿轻轻咬了下他的指尖,力道很轻,像在逗他,惹得林熙言猛地缩回手,指尖却带着他唇齿的温度,烫得像握了颗小太阳。“还记得去年在迷雾森林吗?”顾逸晨忽然开口,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淡青色血管,那里还留着当年被异兽抓伤的浅疤,像道没褪色的誓,“你发着烧,攥着我的衣角说胡话,要吃镇上的海棠酥,说‘要刚出炉的,烫嘴的那种’。”
“我才没说。”林熙言嘴硬,却忍不住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顾逸晨袖口的补丁——那是他去年缝的,当时顾逸晨为了护他,被树枝划破了袖子,他缝的时候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歪的藤蔓,顾逸晨却天天穿着,说“比新的还暖和,带着你的光呢”。
“哦?”顾逸晨挑眉,故意逗他,尾音拖得长长的,“那是谁半夜把退烧药当糖嚼,还说‘逸晨的糖不甜,没海棠酥甜’,抢了我的压缩饼干啃,说‘这个比糖强’?”
林熙言的脸彻底红了,从耳根红到脖子,伸手去挠他的腰,那里是顾逸晨的软肋,却被顾逸晨反手攥住手腕,按在怀里动弹不得,他的力气比林熙言大些,却没用力,只是轻轻圈着。两人靠得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夜风里敲出相同的节拍,像在合奏一首只有他们懂的歌,连呼吸都缠在了一起。顾逸晨的呼吸拂过他的唇角,带着点糖的甜——是下午那半块没吃完的,还残留在齿间,甜得人心头发软,像被阳光晒化的蜂蜜。
“别闹。”林熙言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求饶的意味,还有点被戳穿的窘迫,“万一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看见就看见。”顾逸晨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的瞬间,林熙言忽然屏住了呼吸,能闻到他呼吸里的甜。月光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银,像撒了把碎钻,“等这关建好了,我就去跟张营长说,跟季泽说,跟所有人说。”
“说什么?”林熙言的睫毛颤得厉害,像振翅欲飞的蝶,翅膀上还沾着月光,连睫毛尖都亮着。
“说我想娶你。”顾逸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撞在林熙言的心上,漾开一圈圈暖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等打跑了异兽,就在了望塔下种满海棠,给你做一辈子的海棠酥,刚出炉的,烫嘴的那种。”他说着,指尖凝聚起更亮的雷光,在两人头顶织成个小小的穹顶,无数光点像星星般坠落,落在林熙言的发间、肩头,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糖,“你看,先给你搭个星光海棠园,比去年的好看。”
林熙言忽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力道有点大,像怕他跑了。顾逸晨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皮肤上轻轻颤动,像落了场温柔的雨,带着点湿意。“谁要你做一辈子。”林熙言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还有点哽咽,“做两辈子都不够,三辈子,四辈子......”他的精神力顺着两人相贴的地方漫过去,在顾逸晨后背的伤口处凝成层薄薄的光膜,替他缓解疼痛——这个动作,他练了无数次,比凝聚治愈光流还要熟练,就像顾逸晨总能精准地挡在他身前一样,不用多说,就知道哪里需要。
顾逸晨低笑出声,收紧手臂把他圈得更紧,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有点疼,却抵不过怀里的暖意,这点疼算什么。他低头,在林熙言的发顶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怕惊扰了月光,吻里带着点他发间的海棠香。远处守夜的士兵瞥见这一幕,悄悄转过身,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把火光拨得更亮些,像是在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柴枝噼啪声里,还混着他低低的笑,带着点了然。
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蹿起来,照亮周围士兵们的睡颜,他们的鼾声混着虫鸣,在夜色里织成张柔软的网。城楼上的金色花海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花瓣偶尔飘落,像星星落在他们肩头,带着清冽的香,还有点甜。
“困了吗?”顾逸晨轻声问,指尖梳着他的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打理稀有的珍宝,指腹划过发丝间的金色微光,像在数着藏起来的星星,“困了就睡会儿,我看着。”
林熙言摇摇头,又点点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埋得更深了:“再靠会儿,这样暖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顾逸晨叠的糖纸兔子,兔子的耳朵被体温烘得发软,边缘有点卷,塞进对方手心,“给你,防身用,比你的雷煌剑管用。”
顾逸晨失笑,把兔子塞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揣着给林熙言刻到一半的木簪,兔子隔着布料贴着木簪,像在守护着什么:“好,用它挡着暗影兽,保证比雷灵力管用。”
顾逸晨没说话,只是用披风把他裹得更严实,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掌心相贴的地方,雷灵力与精神力丝丝缕缕地缠在一起,像两根拧成一股的绳,再也分不开,连纹路都嵌在了一起。
月光温柔地淌过他们交叠的影子,淌过断墙上新砌的砖,淌过那些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花,把一切都镀成了银。顾逸晨望着星空,忽然觉得,哪怕前路还有再多的暗影,再大的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怕了,再难的仗,也能一起打过去。
他低头,看见林熙言已经重新闭上了眼,嘴角却还扬着浅浅的笑意,像梦到了什么甜事,睫毛上沾着的月光,像撒了把碎糖,亮晶晶的。顾逸晨忍不住又笑了,在他耳边轻声说:“晚安,我的海棠。”
夜风掠过花海,带来远处素心兰的清香,像在替他们应和,轻轻的,软软的。而北方的夜空里,那片诡异的紫黑正悄然蔓延,却在靠近了望塔时,被两人交握手中溢出的微光挡了回去,寸步难行,仿佛连黑暗都懂得,有些温暖,是拆不散的,有些羁绊,是烧不断的,像那缠在木梁上的雷纹,像那刻在木簪里的花,像他们交握的手,牢牢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