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秦金急得几乎要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票拟所议‘晓谕劝退’,实乃姑息养奸!孔府之弊,非止于曲阜一隅,乃天下豪强隐占兼并之缩影!若因其为圣裔便法外施恩,则朝廷法度威严何在?天下豪强勋贵,谁还会畏惧律令?臣请陛下明发严旨,依律追赃治罪!正国法以安民心!”
豁出去了,既然你们不死不休,那也就休怪我了!
毛纪、王琼皆是一愣,没想到首先唱反调的竟然是秦金。
乔宇如今被架上车,只得附议,语气恳切:“陛下!首辅、次辅所言,实乃老成谋国之忧!孔府之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处置过急过猛,非但曲阜不安,恐致山东乃至天下震荡!票拟所请,先遣干员详查,若其有罪,晓谕劝其自省整改,正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防患于未然之上策!待其自清门户,朝廷再稍加抚慰,则体统得存,法度亦彰,此万全之道也!”
他心中盘算:必须稳住局面,给各方留出转圜妥协的时间!
朱厚照闻言,坐直了些,示意他继续说。乔宇又道:“头一宗,是借祖制立规矩。朝廷有规矩,孔府祭田只许二千大顷,余下田产都要按例纳粮,这是太祖爷定的规矩。臣想着,不如差礼部尚书携了祭孔的香帛去曲阜,先行春秋祭典,当着孔氏族人的面,称颂孔府传圣教、辅朝廷的功劳,再私下跟孔闻韶说,私占民田虽不是有意,可违了祖制、失了民心,反倒损了圣人声名,再把洪武年间孔府自请退田的旧档给他瞧。这么一来,既全了圣裔的体面,又让他知难而退,省得天下人说闲话。”
何孟春闻言心中的火气又冒了三分:连我也不放过?
王琼在旁附和,语气恭顺:“启陛下。前些年有地方官越权查勘藩王庄田,倒被御史参了本,说中枢侵夺地方权柄。如今若让山东布政司牵头查核,再会同曲阜、邹、滕三县知县,拿永乐年间的黄册底本比对,一层层往上报,既合了‘地方事地方治’的旧例,又显得朝廷没把这事当特例办,外头自然少些非议。”
张仑、徐光祚万万没想到,今日议论的事,是如何收拾孔闻韶的,心中打定了主意不说话。让你们这帮子文臣斗去吧。
只是很明显朱厚照不打算放过他们,朱厚照看向张仑问道:“英国公如何计较?”
张仑闻言面上似些忧心,蹙着眉道:“可若孔闻韶执意不从,或是地方官怕得罪圣裔,查得不尽不实,那可如何是好?”说完便不再言语。
很明显,张仑替皇帝问出了那句话。
王琼便道:“英国公这担心也在理。不过毛阁老说的‘柔性整改’倒可解这困局 —— 让孔闻韶自愿退田,若是那好地,许他报上来充作祭田,仍免赋税;欠的税,只补近三年的,先前的既往不咎。地方官那边,也不追责,只让他们核减百姓税赋。再让礼部发道谕旨,说孔闻韶深明大义,是天下士绅的表率,再赏他五百两修祭田的银子。这么一来,他有台阶下,百姓得实惠,地方官也安心,岂不是皆大欢喜?”
果然话音一落,毛纪、乔宇、连带何孟春都不自觉的颔首称赞。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朱厚照却是冷哼一声,道:“尔辈大臣御前说话,不用这般弯弯绕!”
毛纪、王琼、乔宇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凛,忙躬身垂首,不敢再抬眼。朱厚照又道:“他孔家是千年的圣人门第,我朱家不过才坐了一百五十余年江山,怎么能比得了他家,对么?” 这话里带着几分自嘲,却更透着不满,“可尔辈吃的是我大明的俸禄,不是他孔闻韶的!你们这般处处维护孔府,无非是怕对全天下的读书人不好交代 —— 这是什么?这就是圣人说的‘忠恕’吗?忠的是孔家,还是我朱家的江山?”
乔宇听得额角冒汗,忙低声道:“陛下息怒,臣等并非维护孔府,只是……”
“只是什么?” 朱厚照打断他,语气更沉,“张璁在河南任上,赋税缴得齐齐整整,不仅厘清了历年豪绅拖欠的税银,还把流民都安顿妥当了,这是多大的功劳?不过是包庇了个下属,你们就横竖指责,必欲除之而后快 —— 不就是他丈田的时候,得罪了那些占着地不纳粮的豪绅么?怎么了?他做的不对?”
他越说越激动,伸手抓起案上的奏本,翻到张璁的奏本,指着上面的字道:“你们自己看!河南流民少了三成,赋税多缴了五万两,这不是实绩是什么?反观孔闻韶,占着三万多亩田,私吞民产、拖欠赋税,逼得百姓逃荒,你们倒没一个人急着追责!孔闻韶做的就对?张璁做的就错?这是什么道理!”
毛纪忙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张璁包庇下属、用刑过当,臣等弹劾,是为整肃吏治;孔府之事,是因圣裔身份特殊,恐失天下士子之心……”
“特殊?” 朱厚照冷笑一声,将奏本掷在案上,“朕看是你们心里的‘特殊’太多了!吏治要整肃,可也得分清功过;圣裔要体面,可也不能纵容他损民肥私!今日朕把话撂在这里:张璁的事,先搁置不议,待他把河南的事办得更稳妥些再说;孔府的事,就按先前说的办,但若有半分徇私,朕第一个问你们的罪!”
三人听得这话,忙齐齐叩首:“臣等遵旨!绝不敢徇私!” 朱厚照望着他们伏跪的身影,又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朕不是要偏帮谁,只是你们得明白,江山是朱家的江山,百姓是朱家的百姓。别眼里只盯着‘圣人门第’‘士大夫舆论’,忘了自己吃的是谁的饭,该为谁办事。”
三人闻言纷纷应喏。
夏言、秦金见皇帝亲自下场,内心皆道:“陛下还是护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