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照斜倚在铺着凉席的坐榻上,手里捏着本奏折,指尖还沾着点茶渍 —— 原是正瞧着张宗说的呈文,忽闻小太监轻手轻脚进来,附耳禀了左顺门的事。
“哦?徐阶要跟魏彬单打独斗?” 朱厚照先是挑眉,眉头皱了皱,似是嫌禁内吵闹失了规矩,可没等小太监说完,倒 “噗嗤” 一声笑出来,手里的奏本都晃了晃,“这徐阶倒真是个愣头青!一个翰林学士,跟掌印太监要动手,大明朝百五十年,竟出了这么桩新鲜事!”
话音刚落,就见魏彬红着眼圈进来,袍角还沾着点尘土,显是方才气糊涂了没顾上整理。他一进暖阁就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万岁爷可要为奴婢做主!那徐阶太放肆了,当着锦衣卫的面骂奴婢是‘貂珰阉人’,还说要跟奴婢单打独斗,这不是明着羞辱奴婢,更是没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朱厚照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方才听闻的细节,忍不住又笑了声,忙抬手道:“起来吧,看你这眼圈红的,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说着端过旁边的茶盏,递给他呷了口,才慢悠悠道:“徐阶不是今科进士么?听说他还是吴地之人,这性子,怎么似北方的汉子一般那么倔?不过你偏要激他‘无种’,可不是自讨没趣?他一个文官,真要跟你动手,还不是给你递把柄?”
魏彬抹了把眼泪,仍是愤愤:“可他当众骂奴婢,传出去奴婢还有脸见人吗?”
“你呀,” 朱厚照戳了戳他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也是掌印太监了,跟个书生置气值得吗?他要闹到御前,朕还能真让你们俩单打独斗不成?回头朕叫人敲打敲打他,说他失了大臣体统也就是了。你呢,也别往心里去,真要跟他一般见识,倒显得你小气了。”
说着又拿起那本江南织造的奏本,翻了两页笑道:“再说了,他能气你个半死还全身而退,倒也算他有几分胆子 —— 总好过那些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强。行了,别耷拉着脸了,晚膳朕叫御膳房给你加道你爱吃的炙羊肉,这事就过去了。”
魏彬听圣上这么说,心里的气才算顺了些,忙叩首谢恩,起身时,脸上的委屈也淡了大半,只还忍不住嘟囔了句:“下回再撞见他,奴婢可不会再让着了。” 朱厚照瞧着他这模样,又笑了笑,没再接话,只低头继续看奏本。
朱厚照刚翻了两页,就听外头小太监轻声通传:“鸢娘娘与荣王爷来请安了。”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被轻轻掀起,鸢儿牵着个穿宝蓝锦袍的孩童进来 —— 正是十岁的朱载坖,小脸热的红扑扑的。
鸢儿先屈膝行了礼,声音软和:“奴婢给万岁爷请安,魏公公好。”
魏彬见此哪敢受礼,忙躲着不敢再待在里面,便转身行礼告退。
朱载坖这时也跟着叩首:“儿臣给父皇陛下请安。”
朱厚照见他这模样,先前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忙招手道:“快过来,地上凉。”
朱载坖小跑着扑到坐榻边,仰着小脸问:“父皇,方才儿臣在外头,听说左顺门闹哄哄的,是出什么事了?”
朱厚照闻言,心中有了计较,估计是那几个师傅搞得鬼。却不恼,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笑着打趣:“翰林们和司礼监的闹了点小别扭。”
鸢儿在旁听着,忙拉了拉朱载坖的衣袖,轻声道:“荣哥儿,不知道的事咱们别多问。” 可朱载坖偏不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追问:“是翰林们错了,还是司礼监错了?”
朱厚照见他较真,倒觉得有趣,又道:“也不是谁错谁对,不过是各有各的理。凑一块儿就热闹了。” 说着拿起桌上的蜜饯,递了颗给朱载坖,“不过你记住,日后长大了,可别学你老子我,这般急躁。”
朱载坖含着蜜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看魏彬,小声道:“儿知道了。”
朱厚照又笑道:“前些日子,佛郎机僧侣给咱们爷俩画的画,不日就送宫里来了,你回头好好收着,看看他们的画和咱们的有什么不一样。”
朱载坖点点头道:“知道了。不过师傅们都说,这都是旁门左道,陶冶情操尚可,临民无益。”
朱厚照闻言一愣。
鸢儿在旁适时道:“万岁爷,时候不早了,荣王爷还要回去温习功课,奴婢就先带他告退了。”
朱厚照点头应允,又叮嘱:“路上热,路上仔细些。正巧京师皇庄种的有些西瓜,我差人送到你们那里去,也给杨慎那几个师傅都送点,让他们也解解暑气。”
二人谢了恩方退出。
朱厚照又拿起一本奏本,打开看了起来,见写道:“今内外臣工不能仰副德意,陛下好镇静而导之以纷更,陛下法祖宗而蛊之以自用。臣尝原其心矣,大率为已谋,非忠于陛下也..........陛下亦宜体道谦冲,益隆继述,非祖宗之法言不言,非祖宗之法行不行,则臣民幸甚,宗社幸甚。”
这是劝自己的?
但是潜台词还是不是要自己处置张璁和郭勋的?
放下一奏本,又重新拿起一奏本,见写道:“勋遗书御史马录,为罪人张寅请托,英国公犹不宜自言而为其开脱,勋窃其绪余,以欺天罔上,罪不容诛。如问官当张寅以法,勋又且如书之代诉,不至于滥恩废法不已矣。乞亟罢仑、勋,仍从原坐,兼按张寅请托事,使人心晓然知权邪之不足恃,公法之不可废,然后逆节销,幸门塞。”
朱厚照阅览完毕心中暗道:“果然,开始了。”
现在又牵涉了张仑,日后何孟春、秦金、梁材等人恐也不能脱了干系。
朱厚照闭了眼睛,脑海中想起张璁的密奏:“廷臣内外交结,借端攻臣与勋,将渐及新法,免臣等而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