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训,臣定当镂骨铭心,永以为戒!” 徐光祚再次躬身,心中稍定,看来陛下暂无深究旧事之意。他趁机抬眼,极快地偷觑了一眼御容。皇帝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徐光祚暗忖:陛下还宫五年,看这心志愈见刚毅,对朝局掌控之欲,远非以前。此番召见,断非仅为训诫。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淡,却直指核心:“今日召卿前来,非为叙旧,亦非苛责过往。乃是为一件关乎社稷根本的要务。”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过徐光祚的脸,“京卫武学,荒废久矣!”
这六个字,如同重锤,猛地敲在徐光祚心上!“京卫武学荒废久矣!” 刹那间,之前所有的疑惑、忐忑似乎都找到了出口。
原先皇帝就动过改革京卫武学的念头,被阁臣劝阻了而已。皇帝自打登基便欲重振武备,有着收回军权的心思,朝野皆知。然军权要害,盘根错节,勋贵、文臣、内宦乃至边镇将门,无不瞩目。
要不然也不会封自己为什么大将军朱寿,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对军队进行具体干涉,还能过一把大将军的瘾。
这京卫武学,由来已久了。
建文四年始置京卫武学,永乐中罢,正统六年复设。后渐置各卫武军,设官如儒学之制。
京卫武学,教授一人,从九品;训导一人。卫武学,教授一人;训导二人或一人。 掌教京卫、各卫幼官及应袭舍人与武生,以待科举、武举、会举,而听于兵部。其无武学者,凡诸武生则隶儒学。
英宗正统六年三月,御史朱鉴上《请开设京卫武学疏》,乞令成国公朱勇等拣选到弓马惯熟幼官一百员,铨选教官训教《历代臣鉴》及《武经》等书……又该本官推访到曾经战陈勇敢当先都指挥、指挥、千百户等官纪广等五十一员……训导杨义等六员,前去行在前军都督府两旁空屋内,各另立学分教……计议在京亦合开设武学,颁降印信,立学规之典,兴武举之科,议官制,定员名,访保学问渊源者以总其纲,学术醇正者以分其目。自公、侯、伯、都督以下等官应袭儿男及敦敏英俊幼官,选送武学,习读《历代臣鉴》等书,讲明《武经》《孙》《吴》等法。每年一小比,三年一大比。如有弓马惯熟,兵法精通,智谋宏远,文武双全者,量加升赏,录名听用。
同年五月壬寅,英宗下旨:开设京卫武学,除教授一员,训导六员。
地址就在前军都督府两旁空屋内。“其堂名:明伦,六斋名: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惇信、劝忠。”
正统七年四月,复设南京京卫武学。
六月,因择址新建京卫武学不利,时任工部左侍郎王卺等人受到英宗处罚。
因为“卺等欲暂留旧学,俟择地改创。上怒,命锦衣卫逮卺等鞫问。至是,释之,仍住俸二月。”
但是这京卫武学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景泰三年五月,景泰皇帝以学员不足为借口,裁撤京卫武学。“朝廷以学舍分赐太监王瑾及锦衣卫百户唐兴,遂革之。”
天顺二年十月,国子监学正阎禹锡曾上疏请求复设京卫武学,未见下文。直到天顺八年十一月,明宪宗才下旨复设京卫武学。
时武学废久矣。刑科给事中金绅请复设以育将才。于是,以太平侯张軏旧第为武学。以南京国子监助教阎禹锡为国子监监丞,掌学事。
京卫武学复设,导致太平侯张瑾赐第被收回;接踵而至是为张軏等人残害的于谦昭雪平反;继而革去张瑾等人爵位。
期间京卫武学,赐予王瑾、唐兴等人,再赐第于张氏父子。如今复设京卫武学于此,大有完璧归赵的意味。
如今皇帝重提京卫武学,这.....分明是为了进一步收回军权做准备。
徐光祚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痛心,沉声道:“陛下明鉴万里!臣…臣虽蛰居陋巷,然此等关乎国朝武运根本之事,亦时有风闻入耳,每每思之,痛心疾首!祖宗设立武学,本为储养将才,振励戎行。”
朱厚照叹道:“是啊,可是武学之中,教习懈怠,生员良莠不齐,更有甚者,竟以匠户、杂役子弟充数,虚糜国帑,贻误戎机。”
徐光祚立马顺着皇帝的话接着道:“如此,天子亲军之威仪何存?此乃动摇国本之祸!臣思之痛心疾首。” 他一边说,一边敏锐地观察着皇帝的反应。只见朱厚照眼神专注,听他说到“虚糜国帑,贻误戎机”、“动摇国本”时,嘴角甚至微微向下抿紧,显是深以为然。
“痛心疾首?” 皇帝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目光却钉在徐光祚脸上,“定国公既知其弊,深以为忧。那依卿之见,此等积弊,症结何在?又当如何整饬?”
这是考问了!徐光祚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他略作沉吟,仿佛在整理思绪,实则字字句句早已在心底盘桓多时:“陛下垂询,臣斗胆直言。武学之弊,首在名实不副,权责不清!” 他声音清晰起来,带着武将的斩钉截铁,“其一,提督、监管之职,或委于部院文臣,彼辈虽通经义,然不谙韬略,不明行伍,以治文书之法管束武生,无异于缘木求鱼!更有甚者,视武学为晋身之阶,安置私人,侵吞钱粮,致使纲纪废弛。”
把锅甩到文官上去,反正与勋贵无关。
“其二,” 徐光祚继续道,“生员遴选,弊端丛生。旧制,当以勋臣、戚畹及军中忠勇有功子弟为基干。然今多被势豪之家,以钱财、人情钻营顶替。彼等膏粱子弟,岂知兵戈之险、甲胄之劳?入武学不过为挂名避役,混个出身。此辈充斥其间,真正有勇力、通晓战阵的良家子、军户才俊,反被拒之门外!此乃舍本逐末,自毁长城!”
这番话,既强调了勋贵子弟的“正统性”,又点出了选拔不公的现状,更将自己摆在了维护“良家子”、“军户才俊”利益的立场上,显得大公无私。
“其三,教习不力。武学所授,本当以骑射、兵法、阵图、火器操演为要务。然臣闻现今武学,竟效仿国子监,大讲朱子章句,令武生埋首故纸堆,于弓马战阵反生疏懈怠!更有教习,尸位素餐,自身武艺荒疏,如何能教人?此等教习,多是文臣荐举,只图清闲体面,全无振作之心!”
他再次将矛头对准了文官对武学教育权的侵蚀。当然把宦官摘了出去。
魏彬、陈敬见此默默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