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让人非常恼火的无力感。
就好像你在山里遇到暴雨,而且马上就要发生泥石流。
可是一道汹涌的河水拦住了你的去路,想活命就要锯断一棵紫檀树来搭一座桥,但你的手里只有一把指甲刀。
你咔嚓咔嚓地剪了半天,树皮上连道印子都没有,反倒是指甲刀先崩了刃。
这个时候,你看到河对面有一家机械商店,你想到可以去买一把油锯、哪怕只是一把普通的手锯——可是你想过河去到店里,就必须先砍断这棵紫檀树来搭一座桥。
而你的手里只有那把该死的、可笑的、已经崩了刃的指甲刀。
你开始恨那棵紫檀树,恨它长得如此理所当然,偏巧占据了唯一的、适合用来架桥的位置;
接着你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伐木工、为什么不随身带着工具;
最后你连那把破指甲刀也恨上了——它甚至不能像个合格的殉道者那样断成两截,只是歪着嘴、用一种嘲讽的角度咧着它破碎的牙。
翻涌的恼火冲昏了你的头脑,你咬着牙、骂着你所知道的最脏的脏话、把崩了刃的指甲刀狠狠摔向树干。
可它只是轻飘飘地弹进草丛里,发出的响动甚至还没有雨声大,本该像火山爆发一样的盛大反抗,实际短暂得像个闷屁,除了你自己,谁也没闻到味儿。
一切都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你还要继续伐树搭桥。
但情况似乎又有了变化,因为你的指甲刀丢了,你只能选择撅着屁股、灰溜溜的去草丛里寻找,或者用拳打、用脚踢、用牙咬的、继续去弄断那棵该死的紫檀树。
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
我不赞成用人类的尸体,去制作那艘所谓的“蒙蒂塞洛”号飞船,更不赞成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就贸然行动……可是没办法。
即便我的本质是一种高维生命,也不可能打一个响指,就把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全都变到另一颗星球上去。
所以无论是改变行星环境、建造新家园;还是全体人类打破藩篱进行‘黑境化’;又或是找到【新黑境】、利用“时间蝴蝶效应”把“虫洞”的存在通知过去,都必须要先跨过那条“河”。
那条该死的、神秘出现的、在无限绝望的黑暗中唯一闪着光的、名为“虫洞”的河。
“你确定这个东西能成功吗?”
我随着威廉·凯恩的目光,一起看向屏幕中的“蒙蒂塞洛”——其实直到现在,我对它的期望依然不高,但至少在现阶段,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渡河的“桥”。
“理论上可以。”
威廉·凯恩轻声回道,但可能是我受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影响,我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心虚。
“当初‘吉迪姆’离开母星的时候,用的就是这项技术。”
威廉·凯恩又继续补充,这次的语气就踏实多了:“它们将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抽离躯体,注入一种类似纳米机器人的东西当中,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存在形式。”
“再以这种新的存在形式,重新寄生原本的躯体,以无数的‘纳米机器人’来代替神经、甚至是肌肉和筋腱,对‘躯体’进行密度、形状等物理性质的改造。”
“最后,‘吉迪姆’用自己的身体建造了航天器,用自己的意识来充当操控系统,可是在它们成功发射、离开母星之后,它们的母星就在【大灾难】中毁灭了……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一点。”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问我:“不过我也是听说的,而且没你说的这么详细。”
实话答完之后,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又接着情绪补了一句:“我从前的记忆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你说什么?”
威廉·凯恩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现在还没想起从前的事?可你不是已经‘觉醒’过了吗?”
“可能是为了避免‘观察者效应’吧?我‘觉醒’之后,确实恢复了一些记忆,但准确来说是恢复了一些‘认知’,我的记忆里还是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断点。”
我稍稍放慢语速叹气回道,同时装作不经意的、将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左右——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我的记忆确实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刚才提起这件事,就是想看看他们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
可是陈金平、威廉·凯恩和玛曼拉在听说之后,脸上全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惊讶表情,反倒是李智勇的反应没那么大,只是表现出了几分淡淡的、茫然的疑惑。
不过李智勇不是我当初选定的“十一人”之一,本来就对我的事情知之甚少,一个连“问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人,对“‘问题’出了问题”没什么反应,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我此刻更加在意的,还是另外三人的反应。
那种完全出于本能的惊讶和诧异,说明在他们的认知中,我此时应该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
换句话说,他们作为我当初选定的“十一人”,确实知道我失去记忆这件事,但就连他们也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原委。
让人崩溃的恼火又烧的更旺了些,好在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吃瘪,所以在得出结论的下一秒,我就迅速调整好心态,重新把精力放在眼下的问题上——蒙蒂塞洛。
“你刚才说,‘吉迪姆’逃离母星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我最后将目光落在威廉·凯恩的脸上,努力想表现出一种压迫感,可是那个一闪而过的猜想,却让我的指尖忍不住的发起抖来:“你还说,‘吉迪姆’用自己的意识来充当操作系统?”
“……”
威廉·凯恩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慢慢下落到我的鼻翼附近:“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设想过的技术,‘蒙蒂塞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飞船,它更像是一个结合了机械的生物嵌合体……”
“别转移话题。”
我冷声打断威廉·凯恩,指尖像被通了微电流一样开始发麻:“这艘飞船也是用意识操控的?谁的意识?人类的还是‘吉迪姆’的?”
“‘蒙蒂塞洛’不是传统意义……”
“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