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卿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来到了韩家附近。
她下了车,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那座已经焕然一新的院子。
记忆里上次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狼藉,院墙都拆了,到处是砖头瓦块,跟个废墟没两样。
可现在,院子不仅修得整整齐齐,气派得很,院墙临街的那一面,还开了两个崭新的大门市儿。
吴秀卿亲眼看着那服装门市里,人进进出出,更别提那个卤肉铺子了,门口的队伍都快排到马路上了,铺子里更是挤得满满都是人。
关于韩家这买卖的事儿,她都是从孙女潇映月嘴里听来的。
当时她还觉得是孙女年纪小,说话夸张,没经过事儿,见识少。
现在亲眼一看,吴秀卿才知道,哪儿是潇映月夸张了,分明是那丫头描述得太含蓄了。
这哪里是生意好,这简直是抢钱。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得有多少钱进账啊?对于食物不屑的她,看着都有点眼热了。
吴秀卿光是站在这儿看着,心口就一阵阵地发堵。
她想到自己那个整天待在家里,颓废得没了人形的大儿子,再看看韩家这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日子,酸楚涌上心头。
韩云深,他真是没长心。
他的心,怕不是铁打的。
潇家现在什么光景,他那亲兄弟都快活不下去了。只要他这个当弟弟的稍微伸伸手,拉一把,不就是他举手之劳的事儿吗?
他的几门亲家都位高权重,只要他一句话一句话就能解决潇家的问题。
可他呢,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闻不问,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明明这些事儿对他来说,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啊!
吴秀卿抬手揉了揉眼睛,一直揉到眼眶酸胀。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挤满了人的卤肉店走过去。
要不是为了大儿子,为了整个潇家,她怎么可能豁出这张老脸,低三下四地来求这个逆子。
她今天,要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尊严,全都扔在地上了。
卤肉店里的人是真的不少。
就算韩家这铺子讲究,分早、中、晚卖三次,可每次开门,东西还是不够卖。
门前排起长龙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队伍里还有人为插队的事儿吵起来。
吴秀卿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她身子骨本就单薄,被挤得东倒西歪。
她踮起脚,费力地仰着脖子,想越过前面黑压压的人头,去看看柜台后面的情形。
韩云深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个瞧着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帮忙。
俩人配合默契,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吴秀卿清楚地看见,韩云深手里攥着一把零钱,一边找给顾客,一边脸上还挂着笑,跟相熟的街坊调侃着。
那笑容,刺得她眼睛疼。
她这个儿子,看着可真年轻啊!
跟自己家里那个大儿子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明明是双胞胎,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到那个已经彻底躺平,对生活没了半点指望的大儿子,吴秀卿的心,疼得喘不过气。
她心疼她的大儿子。
韩云深正忙着收钱,嘴里还跟一位大娘开着玩笑,“大娘,您放心,这猪蹄儿保准炖得烂糊,到家一抿就脱骨。”
可就在一片混乱的声音里,他好像听见了一道微弱又熟悉的声音。
“儿子,儿子,云深。”
韩云深,“……”
他收钱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一定是太忙,人又太多,他听错了。
所以他没在意,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儿。
吴秀卿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大声喊道,“儿子,韩云深。
妈来了,你怎么连自己的亲妈都不理了?”
这次,韩云深听得清楚。
不光他听见了,整个门市里所有正在排队买东西的顾客,全都听见了。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朝着声音的来源,门口的方向,找了过去。
只见店铺的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身形有点儿佝偻,风一吹,好像随时都能被刮倒。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正眼泪汪汪,满脸悲苦地看着柜台后面的韩云深,模样就有点可怜。
韩云深手里还捏着一把准备找给客人的毛票,动作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他看到吴秀卿那张脸的瞬间,眉毛瞬间拧成了疙瘩。
以前再见到吴秀卿,他心里虽然厌烦,但还没有太大的感触。
只要他们一家子别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他就权当他们是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一次,再次见到这张脸,他感觉到自己心底里那股恨意。
那是对整个潇家的恨,更是对吴秀卿和潇达的恨。
她怎么能?
她怎么能做出把他的亲生儿子送去死的事?
她的心怎么能这么黑,这么毒?
别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奶奶了,就算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么心狠手辣?
“你来干什么?”
韩云深神色冰冷,挤出来的每个字儿都带着冰碴子,
站在中间排队的众人,看看韩云深那张冷得像冰块的脸,又看看门口那个哭得可怜巴巴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自称是韩同志的妈。
可韩同志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看一个仇人呐!
这里面明显有故事啊!
一时间,大家伙儿连卤肉都忘了要,一个个准备看戏。
吴秀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脸上的表情愈发痛苦,“儿子,妈知道,妈知道你对我和你爸有怨气,但,呜呜呜……
但是,你爸他不行了,他快要“走”了。
呜呜呜……
看在他,看在他马上就要咽气儿的份上,你,你就回去看看他,看他最后一眼,好不好?”
吴秀卿一边哭一边捶着心口,“妈求你了,儿子,妈给你跪下了。”
吴秀卿是个能屈能伸,也豁得出去的人。
当着这满屋子街坊邻居的面,她竟然“噗通”一声,就那么给韩云深跪了。
韩云深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的。
她在干什么?她就这么见不得自己好吗?
非要把自己逼死,非要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她才甘心吗?
果然,吴秀卿这“惊天一跪”,成功了。
买卤肉的顾客们,都发出了惊呼声。
“哎哟,老太太,这是干什么呀?”
“快起来,快起来,使不得啊!哪有妈给儿子跪的?您快起来。”
“不管儿子犯了什么错,哪有当妈的给儿子下跪的道理?这不是折他的阳寿吗?”
这个韩同志,平日里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到底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能逼得自己亲妈当众给他下跪啊?
于是,人群里开始众说纷纭。
“小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
“是啊!怎么能让你妈求你,还给你跪下呢,这可要遭天谴的。”
“老太太说了,韩同志的父亲不行了,让他回去看看,不管老人有什么错,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计较了。”
韩云深身边那个帮忙切卤肉的小伙子一看这情况不对,事情要闹大了。
他赶忙放下手里的刀,擦了擦手,绕开柜台,从卤肉店的后门几步就窜进了韩家的院子。
然后又从服装店的后门,进了服装店。
“赵姨,赵姨,不好了,出事儿了。”
赵桂云正在里间整理新上的货,听见喊声,问道,“咋了,看你慌里慌张的,不知道,我还以为天塌了。”
小伙子跑得气喘吁吁,指着外面说,“卤肉店那边,来了个老太太,自称是韩叔的亲妈,正在店里闹事儿呢!
还给韩叔跪下了,这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您快去看看。”
赵桂云一听,把手里的衣服往旁边一扔,“啥?那老不死的来了?
巧了,我还正想着这两天忙完了,就去找她算账呢!
我没时间去,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了,那可就最好了。”
赵桂云说着,把袖子往上一捋,大步就往外走。
“走,我倒是要会会那个老东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