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咆哮成一头发狂的巨兽,卷着雪粒狠狠地抽打在谷壁嶙峋的乱石堆上。这些乱石在风的肆虐下,发出阵阵哀鸣,仿佛在诉说着它们所遭受的苦难。
栾卓和他的人蜷缩在一处被巨大风蚀石柱遮蔽的阴影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一群在冰雪中蛰伏的岩羊,尽可能地减少身体与外界的接触,以抵御这严寒的侵袭。呼吸都变得极为缓慢,心跳也被压至极致,生怕被这寒冷的空气所察觉。
他们目光都集中在下方的谷底,那里是小象国残兵们挣扎的地方。只见那些还活着艰难地聚拢在一起,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颤抖着。年轻的将领在护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了身子。脸色苍白如纸,失血过多身形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原本精致的脸庞,此刻也被血污和尘土弄得狼藉不堪,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
这些残兵们显然没有丝毫逗留的意图,他们甚至无心去收拾那些倒在地上的同袍的尸体。他们只是简单地撕扯着布条,相互裹缠伤口,然后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栾卓撤退方向截然相反的谷西缺口艰难地挪去。
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脚下的血雪地像是一片沼泽,会将他们吞噬。步子落下,都会在那肮脏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而扭曲的印记,这些印记见证了他们的痛苦和绝望。
直到那群染血的华丽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谷口尽头,确认再无其他窥探的视线,尤其那些可怕的黑甲兵未死绝,石壁阴影中才响起一声压抑的、冰块摩擦的呼气声。
栾卓缓缓从石缝后探出身形,阴鸷的眼神扫过那帮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路游!”他声音不高,带着磨牙般的沙哑。
一个精瘦如同山猴的汉子立刻无声地从旁边岩石后滑出:“头儿!” 他叫路游,是走寨里腿脚最利索、潜踪匿迹最滑溜的探子。
栾卓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紧地落在他那张被风雪肆虐得发青的脸上。那张脸虽然被冻得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栾卓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一个年轻猎户,说道:“带宝义。”这个年轻猎户同样以机警着称,栾卓对他很是信任。
栾卓接着对他们两人下达命令:“你们俩,给我粘上那帮肥羊的公子哥!看看他们要钻哪个耗子洞!”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栾卓稍稍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像冻土下刺出的冰锥一样,让人不寒而栗:“记住了!他们是刚逃命的惊兔!尾巴夹得紧!眼睛睁得像耗子!你们要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贴着他们!只能听,不准露面!更不能让人闻到你们的味儿!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行藏……”
栾卓没有把话说完,但他那抹在脖颈上无声划过的冰冷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毫不留情的警告,让人明白如果任务失败将会面临怎样可怕的后果。
“头儿放心!保证连根毛都不让风吹过去!”路游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朝那叫宝义的年轻人一打手势。两人身体伏低,贴地滑行的雪狐,瞬间没入漫天风雪之中,沿着谷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朝那群残兵撤离的方向潜去。动作轻盈,步伐诡异,连风雪吹到石棱上的声音都比他们的移动更清晰。
望着路游二人消失的方向,栾卓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半分。最大的明敌黑甲军算是暂时肃清,但这谷底就是个漏风的坟场,血腥味迟早引来更恶的东西。必须尽快挪窝!
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视着身边仅存的那十几个兄弟。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如此单薄,每个人身上的皮袄都已经破烂不堪。脸上的血污与污雪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他们原本的面容。
这些兄弟们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厮杀和极度的疲惫之后,依然强撑着精神,不肯倒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毅和不屈,那是对生存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
栾卓的目光落在了他们手中的干粮上,刚才从黑甲军那里抢夺来的。这些干粮少得可怜,只有硬邦邦的肉干、粗糙磨牙的栗米饼,还有冰冷的雪水。即使是这样微薄的食物,也早已被兄弟们分食殆尽。
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顶多只能暂时压住饥饿的火焰,让肚子里的那点东西不再烧心。但这又能坚持多久呢?风像刀子一样,无情地往他们的骨缝里钻,身体的热量正被一点点地抽走。
栾卓不禁在心中盘算着,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多少天了?搜刮来的食物还能支撑多久?也许两三顿吧,如果兄弟们都像冬眠的熊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或许还能多撑一会儿。
可是,在这个鬼地方趴着等死,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栾卓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栾卓的骨头可没有那么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眯起眼,望向远处风雪混沌的天际线。灰蒙蒙的云层低沉地压在铅灰色的群山之上,定格成凝固的钢铁。
大寨?
不行。风险太大!且不说路途遥遥,路上随时可能撞上更凶的黑甲或不明势力,单是他们这一身杀气、带着黑甲军装备的扮相回去,就是天大的麻烦!少爷那里还没信儿,前去探听也没影儿,擅自回去是添堵!
投奔临近的依附黑恶?
那些刀口过活的都是墙头草,这年头,血洗一家的惨相才过去多久?谁敢收留一群来历不明、身负血仇、还杀了穿铁甲的硬茬子?
一个个念头在脑中急速闪过,又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突然!
一点极细微的寒芒在他眼底深处倏然亮起,如同冰封湖面下透出的鱼鳞闪光!
嘴角那丝僵冷的弧度,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向上拉扯了几分!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连同其代表的位置,猛然撞入脑海!一颗沉在黑暗冰水里的遗珠,此刻被擦去污泥,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诱惑寒光——
榫子窝!
岭下那个……垛儿口!
一个嘴角常叼着草根、眼睛贼亮、只认钱财不认脸、却又守口如瓶的独眼老夫——老皮子开的野集屋!
那里!三教九流汇聚,腌臜消息流通,更是南来北往亡命徒歇脚的“净土”!老皮子那独眼亮得很,认钱不认人!只要有够硬的发财之物或者稀罕玩意,就能买到吃喝、伤药、消息、甚至……一张带暖炕的草席子!
更重要的是……那地界!紧挨着老疙瘩岭废弃的山道!四通八达!易进难攻!简直是为他们这群藏在黑暗里的“人”,量身定制的安全窝!
最关键的是……老皮子那老东西!他不敢拒绝! 栾卓太清楚那独眼狐狸的软肋了!早年福寨还在时,一次追赃抓了他私吞客人货物的把柄……
“哈!” 栾卓喉头发出一个极短促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
那老皮子若识相,乖乖送上吃喝暖炕,过往烂账一笔勾销。若敢耍花腔……他不介意用刀把帮那老东西“回忆”一下福寨家法的滋味!
这去处,简直天造地设!
“弟兄们!” 栾卓猛地转身,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冻不死的都打起精神!收拾家伙!把刚才刮下来的铁皮片子、硬弩家伙都裹严实了!咱们……”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点燃冬夜里的篝火星子,“……去找个暖和点的窝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