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县的晨霜在油砂路上结出出露水。
周志高踩着第一缕阳光走到工地时,田家庄的汉子们正用钢钎撬开冻硬的地基,呼出的白气在红绸测量线上方织成张透明的网。
新调来的交通局长蹲在路基边,手里的水平仪反射着冷光,裤脚的泥浆冻成了硬块。
“周部长,今天能铺第一遍沥青。”局长往压路机的方向指了指,那台崭新的机械在朝阳下泛着铁甲的光,“省路桥公司的老师傅说,这油砂路能抗住十年暴雨,比水泥路结实。”
周志高的指尖按在路基上,冻土的寒气透过手套渗进来,却抵不过心里的热。
他想起半个月前刚来时,这里的黄土被矿渣染成了灰黑色,田大爷说“石县的地早就死了”,语气里的绝望像块冰。
“钱都到位了?”他往施工队的记账本上瞥了眼,每天的支出明细用红笔标着,村民的工钱后面都画着勾,“别让大伙白干。”
会计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上还沾着油墨:“周部长放心,昨天的工钱刚发完,田老四家的二小子领了钱,立马给省城的对象买了条围巾。”
他突然笑了,“那姑娘说,等路通了就来石县,一起种苹果。”
田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时,黑布褂子上沾着沥青的油点。
他往路尽头的山坳指了指,那里的梯田已经整成了水平,田三爷正带着妇女们栽果树苗,粉色的花骨朵在寒风里颤巍巍的。
“周部长,这苹果苗能活不?”老人的烟袋锅在拐杖上磕了磕,“前几年试过一次,缺水,全旱死了。”
周志高往远处的蓄水池指了指,钢筋水泥的罐体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县里新修的,能存五十万立方米水,用的是山泉水,比矿上的井水干净。”
他往田大爷手里塞了个苹果,是从省城运来的新品种,“等咱们的树结果了,比这个还甜。”
县政府的会议室里,新班子成员的笔记本上都画着密密麻麻的圈。
周志高用红笔在“苹果加工厂”几个字上打了勾:“这笔钱从扶贫款里出,设备要进口的,保证原汁原味。”
他往年轻的副县长面前推了份文件,“你去跑趟银行,贷款利息我已经跟行长谈好了,贴息三年。”
副县长的钢笔在文件上顿了顿,笔尖的墨水在“责任状”三个字上洇开:“周部长,我一定办好。”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前任县长赵德发说“石县就是个填不满的坑”,现在才明白,不是坑太深,是没人愿意真心填。
傍晚的油砂路上,第一辆卡车缓缓驶过,轮胎碾过沥青的声响像在亲吻大地。
田老四的儿子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红得像团火:“爹!省城的师傅说,咱们的小米能卖八块钱一斤!”
瘸腿的田老四拄着拐杖追了两步,眼泪掉在新铺的路面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他想起当年在矿上砸断腿时,田大爷说“这是命”,现在才知道,命是能靠自己走出来的。
周志高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田家庄的男女老少在路边欢呼。
田大爷把那三枚铜钱挂在了槐树上,红绳在风里飘成个中国结。
“周部长,这树活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去年冬天这树还半死不活,周志高让人浇了三个月山泉水,现在居然冒出了新绿。
“树跟人一样,”周志高往远处的工地望了望,最后一段路正在画线,“给点阳光雨露,就使劲长。”
他往田大爷手里塞了个信封,里面是石县的发展规划图,“我明天要走了,这里的事,就拜托大伙了。”
田大爷的手突然抖起来,信封在掌心硌出棱角。
“周部长不能走啊!”他往人群里喊了声,男女老少“呼啦”一下围过来,有人捧着小米,有人提着鸡蛋,把周志高围在了中间。
“我不是走,是去别的地方。”周志高往每个人手里回赠了本《果树栽培手册》,扉页上写着“好日子是干出来的”,“等苹果熟了,我来吃果;等公路通了,我来剪彩。”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沉下来,“但我把话撂在这,谁要是敢偷懒耍滑,谁要是敢中饱私囊,不用乡亲们告,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新班子成员齐刷刷地站直了,拳头在胸前握成了团:“请周部长放心!”
夜里的村委会办公室,周志高最后检查了一遍账目。
每笔支出都清清楚楚,连买扫帚的五块钱都记在上面。
他往墙上的公示栏贴了张纸条,上面是自己的私人电话:“有事随时打,半夜也接。”
田大爷带着两个弟弟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是块金灿灿的牌匾,刻着“为民公仆”四个大字,字里行间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周部长,这是俺们哥仨亲手刻的,不成敬意。”
周志高的指尖抚过牌匾的纹路,木屑的清香混着沥青的味道,像石县正在生长的希望。
“这牌匾我收下,但得挂在村委会,”他往三个老人面前鞠了一躬,“是大伙一起干出来的。”
黎明的薄雾里,周志高的车缓缓驶离石县,后视镜里,田家庄的身影越来越小。
老郑的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圈,轮胎碾过油砂路的声响像在告别。
“周部长,下一站去哪?”
周志高翻开新的举报信,某页的照片上,山区的孩子正踩着积雪去上学,脚印在白茫茫的山坡上连成串。
“去寒山,”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意,“那里的孩子,还在等新教室。”
“有人拿上面的拨款,用来中饱私囊,我虽然是组织部的部长,但这纪委的事情也得管一管,而且我可以为他们换一批基层干部。”
“只要基层干部不出问题,他们就可以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