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市纪委的审讯室里,日光灯的光晕在郭有朋头顶织成张惨白的网。
他坐在铁椅上,双手平放在桌面,指节的皮肤因为放松而微微发皱,仿佛面前摊开的不是笔录本,而是份待签的合作协议。
“郭有朋,2019年3月15日,你在海景酒店的总统套房收了李老板的五十万现金,用于批准化工厂扩建项目,对吗?”
纪委干事的钢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线,笔尖离“确认”二字只有半寸。
郭有朋的嘴角牵出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干事胸前的党徽上,像在掂量这枚徽章的分量。
“有证据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种久经沙场的从容,“如果只是伍庆生的一面之词,恐怕不能作为定案依据吧。”
观察室里,周志高的指尖在单向玻璃上轻轻点动。屏幕上的郭有朋正在把玩袖口的纽扣,那枚镀金纽扣在灯光下闪着光,技术科的报告显示,纽扣里藏着微型录音设备,可惜内容已经被远程删除。
“这只老狐狸,在给自己留后路。”纪委书记的烟灰落在裤腿上,留下个灰黑色的印子,“他知道我们掌握的证据链还差最后一环,所以敢这么嚣张。”
周志高往隔壁审讯室指了指,伍庆生正对着监控摄像头反复念叨:“我真的全说了……郭有朋让我做的,我都交代了……”
他的指甲在桌面上抠出细小的木屑,像在挖掘深埋的真相。
“把伍庆生带过来。”周志高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审讯室,“让他们见一面。”
当伍庆生出现在门口时,郭有朋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中的猫。
但那惊愕只持续了半秒,他随即露出长辈般的温和笑容:“小伍啊,看你憔悴的,是不是没休息好?”
伍庆生的膝盖突然一软,若非干事扶着,差点跪在地上。
“郭市长……不,郭有朋!”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郭有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得像在打拍子。
“小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他往伍庆生面前推了杯温水,“我们共事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你儿子的签证,还想不想要了?”
伍庆生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观察室里的周志高突然笑了,按下通话键:“伍庆生,你儿子昨天刚给我发了邮件,说要放弃国外的奖学金,回国参与元市的环境治理。”
他往屏幕上推了张截图,邮件末尾写着“爸爸,我相信你能坦白错误,重新做人”。
伍庆生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我儿子……他……”他猛地抬头看向郭有朋,眼神里的怯懦被愤怒取代,“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郭有朋的手指猛地攥紧,纽扣在掌心硌出红痕。
他没想到伍庆生的儿子会放弃“镀金”机会,更没想到这封邮件会成为压垮对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0年暴雨冲垮了化工厂的沉淀池,是你让人往河里倾倒烧碱掩盖污染!”伍庆生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震得审讯室的灯泡嗡嗡作响,“那天晚上你喝了半斤茅台,说‘死几个人怕什么,只要Gdp上去了,什么都能摆平’!”
郭有朋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你胡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那是意外,是不可抗力!”
“意外?”伍庆生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是事故现场拍的,黑绿色的污水漫过农田,秧苗枯死得像烧焦的头发,“这上面的死鱼,你敢说不是烧碱毒死的?下游三个村的自来水被污染,二十七个孩子住院,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观察室里的周志高翻开卷宗,某页的医疗记录显示,那些孩子的血样中,氯含量超标180倍,与烧碱的成分完全吻合。
而事故后的第三天,郭有朋的瑞士银行账户里,多了笔来自化工厂的匿名汇款,金额正好是五十万。
“郭有朋!”周志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我们在沉淀池的淤泥里,找到了你当年指示倾倒烧碱的通话录音。”
他往审讯室的音响指了指,“要不要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郭有朋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望着伍庆生手里的照片,突然想起那天凌晨的河风,带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岸边的芦苇枯死得像堆乱草。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跪在泥地里,捧着死去的孙子的鞋,哭声响得像要掀翻堤坝。
“我……我只是想保住乌纱帽。”郭有朋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指尖在桌面上划出凌乱的线,“元市的经济底子薄,不引进这些化工厂,财政根本撑不下去……”
“所以就可以牺牲老百姓的命?”周志高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藏着七块金条,每块都刻着不同的日期,对应着化工厂排污超标的日子,这些金条,是用多少条人命换来的?”
郭有朋的头抵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像在为他的罪行倒计时。
“还有岛省的那家离岸公司,”伍庆生突然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让我帮忙转移的那笔钱,其实是化工厂的非法所得,对不对?那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你的情妇!”
郭有朋猛地抬起头,眼里的震惊像炸开的烟花。
他没想到伍庆生竟然知道这件事,这是他最后的退路,是他为自己留的“棺材本”,此刻却被对方轻易掀了底牌。
观察室里的纪委书记兴奋地直拍桌子:“找到了!岛省海关的记录显示,郭有朋的情妇上周运了三箱‘艺术品’出境,申报价值五十万,实际估值超过两千万!”
周志高望着屏幕里面如死灰的郭有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想起元市的黑水河,那些被污染的河水里,漂浮的不仅是化学物质,还有这些贪官们早已腐朽的灵魂。
而伍庆生的反戈一击,就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涟漪。
“郭有朋,”周志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你可知那些被污染的村庄里,有多少父母在为孩子的医药费发愁?有多少老人守着枯死的农田,哭干了眼泪?”
他往窗外指了指,晨光正透过云层照在元市的上空,“你的贪婪,不仅毁了自己,更毁了这片土地的未来。”
郭有朋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笔录本上,晕开一片墨迹。
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曾在日记里写“要为人民服务,要让元市变美”。
那些滚烫的字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生疼。
“我交代……”郭有朋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全部交代……”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时,伍庆生望着郭有朋被带走的背影,突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观察室里的周志高关掉麦克风,指尖在卷宗上轻轻划过。
郭有朋的涉案金额最终定格在一点二亿,涉及的行贿企业多达十七家,其中三家的负责人已经潜逃境外。
“通知国际刑警,发出红色通缉令。”周志高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抓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