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堤坝上的事务全都托付给段柳之后,王清晨便带着擒获的那些贼人跟随内侍返回了京师。
至于张敬之,王清晨以及内侍都没有权利将其逮捕,甚至除了谴责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只有等到他们回到京师之后才能由朝廷下令将其下狱问罪。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不过张敬之却是在原武县已经待不下去了。
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乃至于其手下都没落个好。
再加上其所作所为已经暴露。
留在这里再没有什么意义。
尽早返回京师请背后之人发发力,或许还有救。
抵达京师时,已是两日后的黄昏。
带着一队人马还要随时防备有心人的袭杀,想快都快不起来。
好在这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至于先行一步的张敬之,王清晨却没有丝毫理会。
单单是身为钦差擅离职守便足够他喝一壶了。
暮色中的皇城肃穆而压抑,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王清晨未及归家洗漱,便直奔宫门递牌请见。
至于那些被他带进京师的贼子早在进京师之前,便已经被大理寺派人提前交接走了。
而王清晨对于京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这次原武县的案子牵扯实在太大了,如今汴州地区已经实施军管。
至于汴州转运使司为什么没有支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并且三法司由大理寺卿戴胄带队前赴汴州查明真相,这也是王清晨一路上并未遇到截杀的原因。
而运河上下漕帮之人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漕帮帮众门主以上全都在朝廷的通缉之列,景佑帝这是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将屠刀杀向漕帮帮众。
乃至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运河上的运输。
幸亏现在运河上并不繁忙,要不然帝国的动脉甚至可能都会瘫痪。
王清晨风尘仆仆,立于宫门之外,心中并无半分凯旋的喜悦,反而沉甸甸压着原武县灾民失望的面容和黄河不息的咆哮。
他知道带回的证据或许能扳倒张敬之,却仅是掀开了巨大冰山的一角。
内侍传唤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他整理衣冠,迈入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
大明宫内,烛火通明,景佑帝梁祁并未如往常般端坐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殿中,背对着门口。
王清晨前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远处是日薄西山,近处是老人迟暮。
“臣,王清晨,叩见陛下。”
梁祁缓缓转身,这位曾经锐意进取的帝王,此刻眉宇间笼罩着难以驱散的疲惫与沉郁。
他没有立刻让王清晨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默如同实质的压力。
“起来吧!没想到这么快你都穿上朱袍了”良久,梁祁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王清晨想了无数种开场的可能,却没想到景佑帝会在这方面着笔。
既没有和他讨论原武县决堤,也没有和他谈论赈济救灾,甚至连张敬之他都没有过问。
王清晨此刻自然明白这位帝王于这些其实都并不关心。
“微臣惶恐,皆赖陛下信重,同僚扶持。”王清晨依礼起身,垂首恭立。
“无需惶恐,这次工部的事办的不错,至于其他事情全都交由大理寺查办吧!好好回家休息两天,大朔的天下还需你们这些年轻人!”
这还是王清晨第一次和景佑帝这般谈话,就好像接受前辈的谆谆教导一般。
“谢陛下体恤。”王清晨再度躬身,心中却波澜暗涌。
陛下对张敬之及漕帮之事避而不谈,只肯定工部治河之功,这态度有些耐人寻味啊。
本来王清晨还想要追究个究竟的,但是此番,他却是不好开口了。
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梁祁缓缓开口:“黄河安澜,关系国本。你能在如此艰难情形下促成合龙,保全万民生计,朕心甚慰。赏赐不日便会送至府上。”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王清晨谨慎应答。
王清晨这才有机会抬头看清楚景佑帝的面貌。
本能地进行了望闻问切,顿时脸色难看,瞬间又低下头来。
陛下他真的还在服用丹药。
其面目发灰,口唇有异色唇线,眼睑也有些水肿,这分明是重金属中毒的迹象。
至于景佑帝后续说了什么,他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臣,告退。”王清晨压下心头万千思绪,不再多言。
“去吧。”梁祁挥了挥手,重新背过身去。
其身影在巨大的宫殿和已经燃起的烛光映衬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王清晨退出大殿,宫门外暮色已深。
在宫卫的护送下他朝着府中行去,而他心中的沉重却比这夜色更浓。
其一是陛下的态度,陛下虽未明言,但其态度已昭然若揭——他想要稳住大局,不愿在漕帮及背后势力未彻底查清前,掀起更大的波澜。
张敬之之事,恐怕最终也会被控制在“个人贪腐”的层面。
其二,陛下的身体状况十分堪忧,要知道重金属中毒,毙命可能就在一瞬之间,到时候朝中又该是何等乱局。
这才是王清晨所担心的,贪官污吏终是牛皮癣疾,国家命脉才是关键。
“公子?您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快进……”满野匆忙打开被敲响的府门,没想到竟是自家公子回来了。
那种喜悦溢于言表,连连拍打着王清晨身上的浮尘一脸关切。
“嘘……都休息了吧!别打扰他们了!”此时已经宵禁,家里人一般都习惯早睡,没有必要将他们全都吵醒。
“冰儿怎么样?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吗?端上来,咱爷俩喝点!”王清晨不想将一身疲惫带给家人,但是他又特别想喝上一点。
思来想去,家里也只有满野合适。
“少夫人一切安好,有柴老爷时不时地前来关照,出不了差错,府里也没什么事,哦!对了,前几日小姐回来了一趟,别的倒没什么!”
“您先坐,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我这的好酒可不少!”满野见王清晨神色疲惫,眼中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沉重,立刻会意,也不询问。
两人也没有特意寻找地方,就在门房的角落摆上了酒菜,一盏烛火之下,一老一少便坐了下来。
“家里安好就行,来,我给您老满上!您这腿如今如何了?”满野被截了半条腿,日常生活自然不方便。
“哈哈哈,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他娘的上个大号太不爽利了!”
满野好似全然不在意,但是他又怎能不在意呢!
“没事,赶明儿给您做个好玩意!”
王清晨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工部侍郎还是有些小小特权的。
两人对坐,满野又给王清晨斟满一杯清酒。
王清晨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但是他也没有倾诉,而是听着满野说着这段时间府里和市井的趣事。
平常满野绝不是多嘴之人,今日却少见的有些健谈。
王清晨没有察觉,两人一杯一杯喝着,桌案上的菜肴却没见减少。
小小的门房里,烛火已经完全被黑暗包围,两人却难得的能聊在一起。
王清晨犹如小孩子一样听着满野讲打仗的故事,讲他年轻的时候做斥候,讲他边关城寨里的相好,讲他几次三番死里逃生。
这一夜,满野似乎将其一生都抖落干净。
这一夜,王清晨早早就醉了过去。
满野倚在那张小小的床铺旁。
一边喝酒一边讲述,喝也不够,讲也不够。
也不顾闻听者已经进入梦乡,好似再不讲这辈子也再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