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四揣着怀里仅剩的几个铜元,大年初一卖地那事儿还像根刺扎在心上。
那可是家里最后四亩保命的地,被宁老财用五个大洋换走了。
大年初一那天、宁老财家的八仙桌上,烧鸡香的很、烧刀子倒酒盅里。
一开始封四心里犯嘀咕,这宁老抠出了名的小气,咋突然大方起来?
肯定是没好事。
可架不住宁老财一口一个老四,老四的叫,翻着旧账提上一辈的交情,说当年封家祖上多阔绰,分家时封四分了二十亩,封二分了十八亩,话里话外都透着可惜。
封四越听越不是滋味,再抿两口辣酒,肚子里的馋虫和委屈一起冒了头。
是啊,日子咋就过成这样了?
从二十亩地落到只剩四亩,再看看桌上的好酒好菜,宁老财又顺着话头捧他
“老四你是有本事的人,跟土坷垃较劲太屈才,该出去闯闯抓活钱!”
这话一下子烧得封四头脑发昏、直接上头了。
按手印,签字画押、满脑子都是出去吃香喝辣的光景。
等拿到五个大洋,他先给家里换了袋玉米糁子,转身就扎进县城的小酒馆,酒肉伺候着,没几天就把四个大洋败光了。
直到兜里空空如也,封四才后知后觉地悔。
他蹲在墙根儿上拍着大腿骂。
“宁老财你个黑心肝的!跟俺套近乎,诓走俺的地,你不得好死!你家绣绣咋没让马子祸害?坏事咋专找俺们苦哈哈!”
可骂归骂,地要不回来了,都是一个被窝住着两人早就互相腌入味了,他和媳妇又都是好吃懒做的性子,家里那袋玉米糁子,没几天就被老婆孩子胡吃海喝光了。
没办法,封四只能天天去扎觅汉的集上等活干。
还算幸运,从过完年到现在,跟着两家老财主打杂,好歹能混个口饭。
这天刚跟着干了一场红白喜事的帮工,他揣着刚挣的十个铜元,坐在集口的台阶上歇脚,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的铁头。
铁头蔫头耷脑地坐着,双手揣在棉袄袖子里。
封四心里立马活络起来,凑过去一屁股坐下,拍了拍铁头的肩膀。
“铁头,咋刚过完年不在家歇着?等着春种呢,咋跑这儿来了?”
铁头瞥了他一眼。
“种个屁!地让费家那老寡妇抽走了!”
他越说越气。“俺就纳闷了,封二家本来就有地,凭啥老寡妇又租给他们五亩?俺们家想租却不给!没地种了,俺不来这儿等活,喝西北风啊?”
他心里恨死了封二家,他们家的 地刚被抽走,那个封二就去租地,这是明摆着显摆呢,原来没事的时候都好言好语的相处着,真要是有了事,这些白面黑心的,巴不得看着他们的笑话,呸,都啥人啊。
封四听见铁头的话,心里早乐开了花。
好啊,你们都没地才好,别光俺一个人当穷光蛋!
可脸上立马换了副惊讶模样,凑到铁头跟前压低声音。
“啥?封老二又租地了?他跟大脚本来就有十八亩,还不够种?俺看他是想地想疯了!”
他越说越起劲儿,故意往旧事上扯。
“你是不知道,当初俺大哥三哥走得早,他就撺掇着我爹分家!要不是俺爹护着我,俺连根毛都捞不着,早被他把好东西都划拉走了!”
这话刚落,身后就传来个冷不丁的声音。
“这是谁啊,大白天说瞎话呢?”
封四回头一看,是费大肚子。
银子她爹,正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从土坡上坐起身伸懒腰。
铁头一听见这声,脸瞬间红了,扭过身子怯生生地喊了声。
“叔”。
想起之前自己拍着胸脯说,等秋收有了收成就娶银子,现在连地都没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封四。”
费大肚子没看铁头,直盯着封四。
“你跟封二是亲兄弟,论侍弄地,你咋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全村谁不知道,当初是你闹着要分家,为了抢好地,还非得让你爹跟你过,天天在家穷吃海喝!我当初去你家借半升糁子,你都不肯给!结果呢?不到半年就开始卖地,现在地败光了,倒来这儿败坏你哥的名声?”
封四被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瞪着费大肚子强辩。
“封老二本来就抠!再说了,俺不卖地,老婆孩子不得饿死?铁头兄弟,你说是不是这理?”
“你别拉上铁头。别看他年纪小,心里亮堂着呢,啥都记得。”
铁头扭过头。“叔,别叫俺铁头兄弟啊,俺跟银子啥关系....”
费大肚子打断他。“别提你跟银子的事!”
“当初你家揭不开锅,是谁给你家送的粮食?你吧唧着嘴吃进肚子里,转头就忘了?”
“有这事?”
“俺那粮食怕是喂了狗!狗见了俺还知道摇尾巴呢!”
“你个有爹生没爹教的\/...”
费大肚子就要起身找铁头理论,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
“招觅汉喽!后山村潘小鬼家开荒,管饭还开工钱!”
集上的汉子们一听,立马忘了争执,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来了来了!”
费大肚子的名声早传遍了十里八乡、他那肚子能装,一顿饭顶三个人的量,还爱偷奸耍滑,根本没人愿意雇他。
倒是铁头年轻力壮,封四嘴甜会说,俩人都被选中了。
铁头临走前,还特意托人给家里娘捎了话,省得老人担心。
他没瞧见,身后的封四正偷偷咧嘴笑。
方才跟铁头拉呱,哪是真心安慰?
不过是想忽悠这傻小子,等干活的时候多帮自己搭把手。
傻呵呵的,怪不得地都保不住,连种子都不留,还种啥地?
封四在心里嘀咕着,跟着人群往潘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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