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了,费文秉就把箱子往马车上一放。
他没等小青过来搭手,自己拽着缰绳翻身上马车,马鞭往马屁股上轻轻一磕,直奔县城的方向去。
这一趟,他还是要去同福客栈,已经提前让人过去、告诉掌柜的留了两天的甲房。
临走前的苏苏的小脸还在眼前晃。
苏苏捏着他衣襟上的布扣,一颗一颗往扣眼里塞,嘴角瘪得能挂住油瓶儿。
“文秉哥,能不能带着俺一起去啊?俺长这么大,还没好好在县城里转转呢。”
费文秉低头看着她,小姑娘眼睫毛长长的,委屈巴巴的样。
他心一软,伸手就把人圈进了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俺就去两天,两天之后一准回来。这次是去都是正事,没空陪你逛。你要是去了,也只能在客栈里一个人待着,多闷得慌?等下次,俺专门陪你去,带你去县城最热闹的那条街,还去东头的布庄,给你做两身开春穿的新衣裳,挑你最爱的那种粉花布,好不好?”
苏苏在他怀里蹭了蹭,抬起头、伸出小拇指。
“那拉钩!拉完钩你要是下次不带俺去,俺,俺就不让你上床睡觉!”
费文秉被她逗笑了,伸手勾住她的小拇指。
“行,拉钩、哟,这小妮子,现在还学会拿这事威胁俺了?真是长本事了。”
两人拉完钩,费文秉才拎着箱子往外走。
院门口,费左氏正站在那里,苏苏挨着她。
“苏苏啊。”
费左氏拍了拍她的手。“男人就是在外面忙的命,他们心里装着家里的生计,是要干大事的。咱们女人家,把家里的事守好,把家看住,等他们忙完了回来,能吃上口热乎饭,泡上盆热水脚,就知道家里的好了。”
苏苏听着嫂子的话,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也坚定了些。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朝着费文秉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俺知道了,嫂子。咱们进屋吧,你还得教俺看账本呢。以后家里的账,俺也能帮着搭把手。”
费左氏一听这个话,这个大馋丫头主动要学看账本,不容易啊,这是长大了,开了心窍了。
.....
费文秉没让刘胡子和小青跟着,只自己攥着缰绳,心思却早飘远了。
这一路啥事没有,倒让他把夫妻相处的道理捋得透亮。
夫妻关系说到底就是三种价值。
经济上能搭把手,是经济价值;生活里能互相帮衬房事融洽,是实用价值。
心里头能说上话、解得了闷,是情绪价值。
说通俗点,不就是钱、性、沟通这三样。
哪怕只占一样,日子也能往下过。
占两样,就能成旁人眼馋的模范夫妻。
要是三样都占全了。
费文秉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他和苏苏,可不就是这样的神仙眷侣么?
同样的客栈,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地点时间,马车在客栈后面的马棚里安顿好了。
他人已经出现在了魔都闸北的巷口。
青砖墙、木门,正是丁立家。
他抬手叩门。
“咚咚咚”。
堂屋里,丁立正躺在木板床上还琢磨事呢,这些天心里总悬着、既怕之前的混子找上门,又惦记着秉哥的安危,好在有秉哥留下的大洋,家里不用再摆摊卖梨,日子才算松快些。
可这颗心刚放下一半,敲门声就砸了过来,他瞬间睁开眼,鞋都没穿稳就耷拉着,披了件褂子轻手轻脚摸到门口。
“我是费文秉,阿立开门。”
门外的声音熟悉又踏实,丁立的心哐当一下落回肚子里,手忙脚乱地拉开门栓,一把将人拽进院子,又探头往巷口扫了一圈,才赶紧把门重新拴紧。
“秉哥!你这一走五天,连个信儿都没有,我快急死了!”
丁立这些天他甚至瞎琢磨,要是秉哥出了事,他也没法独活,没想到刚念叨着,人就来了。
费文秉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几天事多,没顾上送信。走,进屋说。”
两人进了屋,丁立忙不迭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又急着报信。
“秉哥,霞飞路那边没找到要卖的房子,不过我在海格路(华山路)打听着了、有座三层洋房,十个房间,还带个二层副楼,卖家要五万大洋。”
“五万?”
费文秉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心里早有预期,可听到数儿还是叹了口气。
果然不管啥时候,魔都的房价都顶着天。
北平局势乱,房价低不少,鲁先生在北平买的三进四合院,也才三千六百七十五大洋。
可魔都不一样,这远东第一大都市,人口一天比一天多,地价年年涨百分之十,房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遇到合适的,确实得赶紧下手。
他没多犹豫,直接拍了板。“明天带我去看看。”
丁立应下,又挠了挠头。
“秉哥,你睡我的床,我在桌子上对付一宿就行。”
费文秉却一把将他拉到床边。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都是大男人,还怕挤着?睡吧。”
丁立看着他坦荡的样子,也笑了,之前悬着的心思,这会儿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费文秉和丁立吃了他妈做的简单的早饭,一早就出发了。
两人没坐黄包车,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走,不多时便到了那处房产掮客常聚的茶楼。
楼里飘着茶香,几张八仙桌旁坐满了穿长衫、戴礼帽的人,眼神都透着精明。
“王先生、这位就是我老大,想看海格路的洋房。”
丁立凑到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掮客跟前,客客气气地开口。
那掮客姓王,手里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上下打量了费文秉一眼,没多问,只起身。
“跟我来,先看房子,满意了再说别的。”
这魔都的房产掮客都是厉害的人、是当地的地头蛇,手里攥着过户的门路,要是绕开他们私下交易,后续准保麻烦不断。
他没多话,跟着王掮客穿过两条街,远远就瞧见了那座三层洋房。
红色的外墙,带着弧形的阳台,院子里还种着两棵老香樟,二层副楼挨着主宅,看着格外规整。
进了屋,屋里铺的实木地板,客厅宽敞得能摆下三张圆桌都不费劲,十个房间有大有小,采光都好,顶楼还带个小露台。
王掮客在一旁撺掇。
“费先生,这房子在海格路算数一数二的,卖家急着去南洋,价格才压到五万大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费文秉没犹豫。
“行,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