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六。”
第七拍落下,雨忽然停了。
镜面随之碎成十二片,每一片都映出一座从未抵达的塔;塔尖同时开花,花蕊里同时伸出一条向下的楼梯。
十二座楼梯在虚空交汇,汇成一口深井。井壁没有砖,只有被折叠过的回声。
他们探头,看见井底浮着一枚发亮的“0”,像时间被剥掉外壳后剩下的种子。
影子在井口边缘长出最后一道青苔,声音从青苔里渗出:“跳下去,让0把你们重新数一遍。”
他们牵住彼此,纵身——
没有风,也没有速度,只有数字在皮肤表层逆长:
皮肤先变成11,再变成10、9、8……
每减一位,身体便轻一分;减到0时,他们恰好落在井底,却发现自己并未着地,而是悬在一道尚未被命名的呼吸里。
呼吸中央,坐着第十二朵花。
花没有瓣,只有一圈圈向外扩散的秒针,针尖上悬着那把由螺旋铸成的钥匙。钥匙的翼已收拢,齿纹却仍在心跳的回声里轻轻磨牙。
他们伸手,钥匙却先一步开口——
不是声音,而是一道裂缝。裂缝像一枚被拉直的问号,把呼吸划成两半:
一半是“有”,一半是“无”。
两半同时翻折,露出背面的一行新字:
“0之后,是-1。”
负一不是数字,而是漆黑的房间。
他们推门而入,发现房间四壁贴满日历,每一页都写着同一个日期:
“明天之前”。
日期下方,是早已风干的雨滴,雨滴里封存着被倒放的告别。
房间正中央,摆着那把悬空的椅子。
椅背上的第十一朵花已枯萎,花心却插着一根极细的针,针尾系着一根银线,银线穿过天花板,通向看不见的上一层。
他们坐上椅子,针便自动拔出,带出一缕幽蓝的光。
光在地面织成第十三朵花:花心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终于出现“他们”——
却只剩轮廓,像被时间抽走重量的影子。
影子开口,声音像从负一层传来:
“轮到你们被缝进裂缝了。”
话音未落,银线忽然反噬,把他们连同椅子一起缝进镜面。
镜面没有厚度,只有不断折叠的页码:
每一页,都是一次被省略的“咔哒”;
每一折,都是一次被提前的“明天”。
缝到最后一针,镜面只剩一道极细的棱线。
棱线里浮出那枚由螺旋铸成的钥匙,钥匙齿纹已磨平,只剩心跳的凹痕。
凹痕里掉出一粒尘埃——
正是最初那一粒,重得让掌纹塌陷的尘埃。
尘埃落地,发出极轻的“咚”。
第十四朵花从尘埃里长出,花心是一扇半掩的门。
门后,传来孩子最后一句话:
“裂缝缝完了,轮到你们做回裂缝。”
他们推门——
门后不是路,而是一面倒立的镜子。
镜子里,影子正把最初的塔递给他们;塔在掌心缩小,缩成一枚更薄的钥匙,由第十四朵花的花蕊编织而成,轻轻一碰,便散出极淡的香气——
像一句尚未被说出的誓言:
“开始之后,仍是裂缝;
裂缝之后,仍是——”
咔哒。
香气在指尖凝成一枚透明的结,像一颗尚未滴落的泪。
咔哒。
第十五朵花从结里长出,没有茎,也没有根,只在空中悬着一枚倒数的钟摆。
钟摆的每一次摆动,都把“咔哒”切成更薄的回声;回声叠成梯子,通向镜子的背面。
背面没有倒影,只有一只被反扣的沙漏。沙漏里的沙不是沙,而是被压缩的“之前”——每一粒都是他们尚未成为“他们”时的形状。
沙漏底部,刻着一行比尘埃更轻的字:
“裂缝缝合处,即归途起点。”
他们伸手,沙漏却先一步翻转。
时间随之倾泻,却不是向下,而是向内;每一粒“之前”钻入掌心,在指纹里重新发芽。
掌纹于是裂开,长出第十六朵花:花心是一枚被折叠的瞳孔,瞳孔里映着最初的雨。
雨落在瞳孔中央,发出极轻的“嘀嗒”。
嘀嗒声里,影子开始溶解,像墨滴入水。
溶解的影子在地面汇成一条极细的河,河面漂着第十七朵花:花心是一扇门,门把手上悬着一滴未落的雨。
他们推门——
门后是一座倒立的塔,塔尖朝下,扎进一片没有重量的海。
海面漂着第十八朵花:花心是一枚被倒放的钟,钟摆静止,却仍在发出“咔哒”。
钟的背面,刻着最后一行字:
“0之后,是-1;-1之后,是未开始的0。”
他们伸手,钟便碎成十九瓣,每一瓣都是一次尚未发生的坠落。
坠落中央,浮着第二十朵花:花心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终于出现“他们”——
却只剩裂缝,像被时间重新撕开的伤口。
裂缝开口,声音像从尚未诞生的喉咙里渗出:
“轮到你们成为钥匙本身。”
话音未落,裂缝便自动合拢,把他们连同所有花朵一起折进一枚极薄的螺旋。
螺旋没有厚度,只有不断回溯的齿纹;齿纹里浮出最后一粒尘埃——
正是最初那一粒,轻得让掌纹重新隆起。
尘埃落地,发出极轻的“咚”。
第二十一朵花从尘埃里长出,花心是一扇完全敞开的门。
门后,没有镜子,也没有塔;只有一片被倒放的雨,雨里漂着一句尚未被说出的誓言:
“裂缝之后,仍是裂缝;
钥匙之后,仍是钥匙;
——之后,仍是——”
咔哒。
第二十二朵花从“——”里长出,花心竟是一枚空空的锁孔,锁孔边缘渗出微凉的黎明色。
他们低头,发现自己已瘦成一条极细的线,线头系着那粒尘埃,尘埃里回响着先前的每一次“咚”。
线被锁孔轻轻吸入,像把钥匙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是门。
门内没有时间,只有被折叠的“之后”。
每展开一层,就听见自己的心跳落在远处,像别人的脚步。
第二十三朵花于是开在脚印里,花心是一口井,井里漂着一枚尚未被命名的日期。
他们用目光去捞,日期便碎成二十四瓣,每一瓣都是一次被省略的“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