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所有颜色开始互换:
他们脚下的金蓝蒲公英渐渐褪成纯白,而倒置山坡的白花则一点点染上幽蓝与暖金。
色彩交换完成的一瞬,重力颠倒——仓与樱轻轻浮起,头顶却传来踏实泥土的触感。他们并未坠落,只是换了一个方向站立。
现在,他们站在倒置的山坡,而原本的山坡悬在头顶。
白衣女子与素衣少年并肩走来,每一步都踩出一圈涟漪,像走在镜湖之上。
四人相对而立,中间只隔一缕仍在旋转的纯白烟丝。
“我们种下的,终于发芽。”白衣女子开口,声音像穿过多年回音壁,带着细微的震颤。
素衣少年抬手,指尖轻触烟丝。
烟丝便化作一只通体透明的灯笼,灯笼里燃着一粒蓝金火种,正是那枚纹印最后的模样。
他把灯笼递给仓,又轻轻按了按樱的发顶,像在安抚一个迟到的孩子。
“该你们了。”他说。
仓接过灯笼,樱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两人的掌纹在灯笼外壁交汇,灯笼便无声裂开,火种落入土壤,瞬间长出一条光做的藤蔓,藤蔓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木门,门缝里漏出人间最寻常的炊烟与饭香。
门后,有风铃,有狗吠,有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悠长声调。
白衣女子与素衣少年退后一步,身影渐渐透明,却在消散前,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里各亮起一盏极小的灯,一盏幽蓝,一盏暖金,像两颗永不熄灭的星。
仓与樱对视,握紧彼此的手,推门而入。
门在身后阖上,发出极轻的“咔哒”。
最后一粒蒲公英花絮掠过门缝,落在门槛,化作两个字:
——“晚安”。
门后的风带着灶膛里柴火刚熄的温度,吹得那粒“晚安”微微发烫。
仓与樱踏进门槛,脚下不是泥土,而是一整片由木纹铺成的地面——年轮一圈圈向外扩散,像时间的涟漪。
每一道年轮里,都嵌着一粒极小的灯火,蓝金参半,像被凝固的流星。
他们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木纹上,却不是人形,而是两棵并肩的小树,枝叶相触,根须交错。
影子在动,树也在动——每走一步,便有一片新叶从影子里长出,落在地面,化作一枚薄薄的木片。
木片上刻着他们曾经说过的只言片语:
“别怕。”
“我在。”
“回家。”
声音很轻,却带着回响,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仓弯腰拾起最近的一片,指尖刚触及,木片便化作一道光,钻进他的袖口,沿着手臂一路游到心口,与那粒仍在搏动的种子轻轻碰了一下。
种子发出“叮”的一声,像两枚银铃相撞。
樱抬头,看见屋子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桌上只有一盏油灯、一只空碗、一双筷子。
油灯的火苗竟也是蓝金双色,安静燃烧,却不熔化灯芯。
灯影里,坐着一位佝偻的老妇人,背对他们,正在剥一颗煮熟的鸡蛋。蛋壳裂开的声音清脆得像春冰乍破。
老妇人没有回头,只是将剥好的鸡蛋放进空碗,又推了推碗沿。
碗底立刻浮现一道极细的裂纹,裂纹里渗出幽蓝光丝,像蛋液,又像极夜。
光丝沿着桌面游走,最终爬上樱的手背,钻进那枚与仓共生的纹印。
“吃了它,”老妇人开口,声音沙哑却温柔,“吃完,就该忘了。”
仓与樱对视,没有犹豫。樱端起碗,将鸡蛋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仓。
两人同时咬下,蛋黄竟不是金色,而是一粒正在旋转的微型星球:
一半蔚蓝,一半赤金,表面浮着细碎的灯火,像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光屑。
星球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从舌尖直抵心脏。
心跳声忽然变得极慢,每一下都像在推开一扇门。门后是空的,却能装下整个宇宙。
老妇人这时才回头,面容竟与白衣女子有七分相似,只是皱纹更深,眼底盛着一整个黄昏。
她抬手,指尖轻点仓与樱的额头。
被点过的地方各落下一粒木屑,木屑落地,长成两株极小的蒲公英:
一株幽蓝,一株暖金,花盘里各卧一粒火种,像被缩小的家。
“走吧,”老妇人微笑,“门后还有门,路外还有路。但今夜,你们可以睡个好觉。”
她起身,身影渐渐透明,却在消散前,伸手抚过那盏油灯。
火苗晃了晃,一分为二,化作两只极轻的蝶,落在仓与樱的睫毛上。
蝶翼合拢的瞬间,世界暗了下来。
黑暗中,他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对方的心跳声渐渐重叠,像两片雪花落在同一处枝头。
随后,是极轻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带着柴火与雨后泥土的味道。
梦里,没有幽冥,没有极光,只有一条被蒲公英覆盖的小路,路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木门。
门后,有风铃,有狗吠,有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悠长声调。
而门槛上,那粒“晚安”仍在发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
夜极静,星子像被谁一粒粒擦亮,挂在刚洗过的天幕上。
仓与樱并肩躺在木纹地面上,呼吸与远处隐约的犬吠同频。
睫毛上的蝶仍合着翅,微微发亮,像两盏守夜的小灯。
在他们的梦里,那粒“晚安”正在悄悄发芽。
它先长出一根极细的芽丝,穿过门缝,顺着夜风爬向山坡。
芽丝所触的泥土发出低低的回响,像母亲轻拍婴孩的背。
于是,整座山岗开始缓慢地翻身——草叶把根须从月色里抽出,又重新扎回晨曦;露珠沿着倒流的轨迹回到天空,变成极薄的云;死去的年轮反向旋转,裂缝一一合拢。
芽丝继续延伸,穿过仍在交替的两色蒲公英,穿过倒悬与正立的世界交界,穿过那扇曾通往“幽冥”的铜镜。
镜面早已龟裂,此刻却在芽丝的牵引下慢慢愈合,裂缝里渗出幽蓝与暖金的光浆,像融化的星屑。
当最后一道裂缝闭合,铜镜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那是锁孔重新对准的声音——不是封闭,而是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