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樱轻声唤。
白衣人微笑,声音穿过镜面,像隔着万年时光:“替我告诉她——幽冥之主的另一半,已在此守候太久。”
铜镜骤然一震,幽蓝光丝从锁孔喷薄而出,沿着根须奔涌而上,直达树梢。
橡树发出长而低缓的颤鸣,像一声满足的叹息。
树冠上的灯笼“噗”地炸成千万点星火,散向夜空,化作漫天蓝色极光。
仓与樱被光托起,回到地面。
黎明第一缕阳光穿透极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两枚纹印已融为一枚,颜色由幽蓝渐转暖金,像昼夜同辉。
远处,一个白衣女子与一位素衣少年并肩而立,朝他们点头致意,随后化作两缕光,沉入树根。
风停了。
蒲公英灯笼的光屑落在草尖,一夜之间,整片山坡开满了幽蓝与暖金交织的蒲公英,像两条相拥的河。
樱靠在仓肩头,轻声道:“原来姐姐最后的心愿,只是回家。”
仓握紧她的手,望向无垠的晨光:“而我们的家,现在才开始。”
晨光铺满山岗时,所有蒲公英同时扬起,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
风再起时,幽蓝与暖金的花絮并未四散,而是逆着天光缓缓上升,像被一条看不见的河牵引。
它们在高处交汇,织成一条柔软的光带,横跨山脊,连向极远的天际。
仓抬头,看见光带尽头浮现一扇由藤蔓与星屑编织的门,门楣上悬着那枚曾裂成两半、如今重圆的纹印。
它不再只是印记,而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晨光里轻跳,发出与地脉同频的鼓点。
樱伸手,指尖刚触及光带,整片山坡便随之起伏,像呼吸。
她听见姐姐的声音从每一株蒲公英的根部传来,温柔而澄澈:“带它回家——也带你们自己回家。”
藤蔓门缓缓开启,里面不是幽暗,而是一条被极光点亮的隧道。
隧道的彼端,隐约可见另一座山岗,山岗上立着两棵并肩的橡树,树下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壶正冒出热气的茶。
仓与樱对视一眼,无需言语。
他们踏上光带,每一步落下,都有新的蒲公英在脚边盛放。
走到门前时,那枚纹印忽然脱飞而起,嵌入门心,化作一枚真正的钥匙。
门后吹来的风带着旧日篝火与雨后泥土的味道,像把所有失去的时光都轻轻归还。
仓先跨过门槛,回身牵住樱。
就在两人完全进入的瞬间,门化作无数光屑,重新散成漫天花絮,轻轻覆在山坡上。
而山岗这边,新生的橡树幼苗顶开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
树干上,两道并肩而立的年轮正悄悄合拢,像一句迟到的誓言。
远处,第一声晨钟响起,惊起一群白鸟。它们掠过新生的树冠,羽翼上沾满幽蓝与暖金的花粉,在天空写出两个名字——
一个属于过去,一个属于未来。
白鸟掠过之后,天地忽然安静得只剩心跳。
仓低头,看见自己与樱的掌心同时亮起细碎的纹路——像蒲公英的脉络,又像橡树的年轮,沿着血脉向臂弯生长,最后在心口交汇成一枚极小的种子,温暖而有力地搏动。
“它在生根。”樱轻声说。
话音落下,他们脚下的土地浮现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像水面被初雨吻过。
涟漪所到之处,枯叶化泥,泥中生芽,芽尖顶着昨夜残留的蓝色星屑,一节节拔高,眨眼便长成及膝的细草。
草叶边缘泛着幽蓝的微光,像被月光吻过的刀刃。
更远的地方,传来潺潺水声。
原本干涸的山涧重新涌出清泉,水色一半是晨光的金,一半是极光的蓝。
泉水顺着旧日沟壑流淌,途经之处,石缝开出指甲盖大小的双生花:金蕊蓝瓣,花心里各卧一粒微火,像被缩小的星辰。
仓俯身掬水,指缝间漏下的却不是水,而是一把会呼吸的光点。
光点落在樱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蝶,振翅时洒下温热的磷粉。
磷粉落在两人交握的指间,那枚共生的纹印便亮起一声极轻的“咔嗒”,仿佛某把锁彻底归位。
“听。”樱闭眼。
风从四面八方赶来,带来不同的声音——
有铁匠铺里锤打镰刀的清脆,有孩童追逐蒲公英的笑,有老橡树在雨夜里的低语,还有白衣女子与素衣少年并肩倚门时,那声极轻的叹息。
所有声音汇成同一句话:
“欢迎回家。”
仓忽然懂了:这片山坡不是终点,而是一颗更大种子的外壳。此刻,外壳正在剥落,露出里面柔软而崭新的世界。
他牵起樱,向新生的山涧走去。
第一步,草叶为他们让路;第二步,泉水托起他们的足踝;第三步,蒲公英的花絮重新升空,却不是蓝与金,而是清晨第一缕白——像一场反向的雪,替他们洗净所有旧尘。
当他们走到涧边,水面映出的已不再是两个跋涉许久的旅人,而是一棵正在合抱而生的双生树:
枝叶相触,根须相连,顶端各开一盏灯,一盏暖金,一盏幽蓝,灯芯里燃着同一粒火种。
风停了,蒲公英的雪也停了。
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却再也不是孤独的心跳。
心跳声忽然一分为二,又在下一瞬重叠,像两枚音叉同时振出同调。
仓与樱同时抬手,掌心那粒共生的种子竟破开一道细缝,吐出一缕纯白烟丝,笔直升上天顶。
烟丝所至,天空像被谁轻轻划开一道拉链,露出一线比极光更柔软的银白。
银白之后,悬着另一座倒置的山坡:
草叶向下生长,泉水向上流淌,蒲公英的根须在空气里舒展,却开出与他们脚下一模一样的花。
那座山坡的尽头,站着两个背影——白衣女子挽着素衣少年,听见动静,同时回头,眉眼与仓、樱有八分相似,只是更年少。
“那是我们?”樱喃喃。
“是我们。”仓答。
话音落地,两座山坡之间的空隙忽然合拢,像两枚镜面对折。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阵极轻的“啪嗒”,像两片雪花叠成一片。
世界瞬间安静得连心跳也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