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将离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大义,也许只是我想要一个公道。冤死的人,该沉冤昭雪,他们的死,不能这样轻。”宋云深合上双眼。
“不……”梅将离连连摇头,“我不明白。你若是想为玉牒案翻案,可以在朝中……可以上书陛下,可以寻找证据……为何要这样做?!”
“是啊,将离,你自然不懂。”宋云深面露讥讽,嘴角却带着笑容。
“你是世家之女,姑姑乃是朝中重臣,自然不会知晓世间的黑暗。你生来便自有神力,纵使性情直率、懵懂,官场上也没人为难你,因为你不是无依无靠、能轻易被碾死,或是被轻易夺去一切的人。这世间的规矩,是站在你这样的贵人这边的。”
梅将离怔住了。她握紧了刀柄,却想起当初在金陵城外,和叶松云的对话。
“发现对你十分重要的故人竟然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会怎么做?”
那时她下意识地回答,如果面对宋云深,会选择用强将他打晕。或许那时开始她就有所预料了。宋云深迟早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不管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那我为何要在这里,试着说服他呢?为什么我不立刻去把他打晕?难不成……难不成……难道我阻止他是错的吗?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才没有直接动手,想办法打晕他?
可是弑君……弑君……怎么能是对的……梅将离心如乱麻,并没有反驳宋云深的话,而是道:
“就算你真刺杀了陛下和大皇子,难道不是只会叫天下大乱吗?”
“哈哈,毕竟我归根到底只是为了私心。是我自己想要这个公道,而不是为了别人。”宋云深笑了起来。“将离,你知道吗,上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昏庸无比。把大齐弄得民不聊生。他宠信奸臣,因而造就无数大案。我因此被牵连。”
谢断云不由得回忆起前朝那些卷宗,却毫无头绪。他也来不及细想,顾舒崖垂着头,又是咳出一口血。谢断云低声对顾舒崖道:“稳定心神。”
他看出顾舒崖心神不定,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顾舒崖内力运转,只觉一股寒意自胸口涌上。宋云深要弑君、他们也要弑君,目的本该一致,或许该与宋云深达成合作,但谢断云和梅将离呢?
就算宋云深愿意,他们也不会想要做这种事,顾舒崖也不希望把他们卷进来。如果将穿越者调查出的真相告知呢?但那样岂不是会害了梅将离和谢断云?
就算说出真相,他们又怎会轻易帮助弑君……
到底该怎么做?如果是其他人……如果是其他人就好了,换成楚怀寒或者死士,不会受伤,换成叶鹤眠,就能说服宋云深,但是顾舒崖没有这样的把握,他连下决定的果断都没有。
我果然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顾舒崖因此心神大乱,内力也随之紊乱,谢断云连忙继续将内力送入他体内。
但他越是输送内力,越是心惊,只因这毒竟与顾舒崖右臂之上的旧伤十分相似,毒性阴寒,虽不猛烈,却能入骨,长久下去必然危及性命。就算伤不了性命,武功也废了。
但若说是同一种毒,又不太一样……顾舒崖的旧伤本快要痊愈,却又中了这毒。之后怕是麻烦……谢断云暂时停下思考,将对顾舒崖的担忧和对宋云深的怒气抛之脑后。眼下只有继续输送内力。
“牵连?”
梅将离和宋云深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父母不过小商小贩,求平安度日罢了。连县令都没见过,就被抓入牢中,连带着年幼的我一块。他们接连被处斩,我也很快要上刑场。”
“不可能,这不……”
“区区几个小民的生死,于朝廷有何意义?”宋云深打断了梅将离的话,“就在我以为要死的时候,一个官员将我救了下来,并上书皇帝请求彻查案子、追责奸臣。他清廉,却敢于直谏,因此一直都是个小官。他便是我的义兄,宋正德。”
彼时宋云深父母已死,万念俱灰。宋正德不仅一直奔走试图为他翻案,还怜悯他身世凄惨,收作义弟。
只是朝中这案子一直没能彻查,宋云深终究是担心连累义兄,加上自己性格更适合江湖,学武也颇有资质,便与义兄告别,行走江湖,远离朝廷。
后来他加入了武林盟,算是有了同门,有个师兄与他关系不错。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某一天——
宋云深跟随师兄一块去某个门派拜访。那门派是有些名气的正派,只是位于深山之中,名为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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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听雪”二字,顾舒崖身体一震,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真气逆流,竟是有了走火入魔之兆。
谢断云面具下神色大变,伸手捞过他,却见他表情震惊,死死地瞪着宋云深,似是有话要说,话还没出口,便被谢断云点了穴,僵在原地。
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口中不断溢出血来。谢断云双手放在他背后,冷汗从脸侧流下。
宋云深见他反应这般剧烈,似是突然恍悟了什么。脸上流露出一点讶异,随即轻笑道:
“这样——难怪你轻功如此精妙。真巧。可惜当年的事情我早已忘得差不多,只记得刚进门就被洒了一头雪,听雪派内有什么人,全都忘光了。反正他们也全都成了死人。”
“不用担心,顾捕头,就算你是听雪派的人,我也并不在意。你们门派杀了武林盟的人,给你下了毒,就当两清。”
“什么……什么听雪派?”梅将离表情茫然。
“听雪派——罢了,总之,在听雪派上某一日,我突然听见了厮杀声。先是听雪派的人杀武林盟的人,再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杀听雪派的弟子,三方人都全都厮杀在一块。鲜血流了遍地。我战至力竭,最终彻底昏了过去。”
宋云深捡回一条命,醒来时,周围全是尸体。他跌跌撞撞从中爬出来,躲藏了数日方才下山。才听说听雪派被武林盟围剿,彻底灭亡。
可是真相究竟怎么回事,他却不知道。在江湖几年潜心习武,认识的人全都死在听雪派中。宋云深浑浑噩噩,虽然活着,却好像死了一遭。他于此时想起了义兄,决定回去看望。
……然后他打听到,义兄获罪,满门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他常年行走江湖,又去了听雪派,这才逃过一劫。宋云深举目无亲,不知究竟要为何而活,只觉满腔悲愤,最终却渐渐化为了执念。
当年,奸臣当道,若不是义兄,自己险些因此枉死。如今,兄长也被冤枉。无论哪个皇帝,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从听雪派离开后,过去那个人似乎真死了,宋云深从此便只有一个目的。
那便是寻求“公道”。
不光是玉牒案,还有许许多多的冤案。为此,他才进入六扇门,成为捕快。然而越往上爬,所见越令人触目惊心。他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人大多只看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将无数人命玩弄于掌心,赞叹其于玩弄权术一道多么精通,却不曾想过其中龌龊、腌臜之事究竟如何令人作呕。‘公道’,所谓的圣君贤臣给不了。”
相反,皇位上那个所谓的明君,朝廷衮衮诸公,才是一切的根源。
“不错,我想弑君。不光想弑君,还想把朝堂上下都杀干净。我自知武功泛泛没有能力,而且还有一件事——义兄于我有大恩,我一直奔走,便是想要先为他翻案,寻找他的独女。只是如今令仪死了,我便不会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