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灵。
小九听说过这个名字。
女侠曾说过，自己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到了华山之后便再没见过了，也不知去向。
萧生纨成名江湖许多年，作为他的妹妹，萧慕灵却是籍籍无名。当年的遥鹤山庄早已连带着少庄主一同被遗忘，何况是那毫无存在感的“庄主夫人”。
萧生纨也并未对小九提过她的事，小九根本没有理由认识她。
所以他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变成恍悟：“萧——你是萧先生的妹妹？我从未听说过。”
萧慕灵果然没感觉奇怪：“我这些年来，几乎从不在明面上行走。在京城，旁人也只叫我‘总编’、‘分堂主’。闲话少提，家兄送来信，问我是否还要留在熊猫阁，若是留下，就多帮衬一下阁主。既然是他所托，我定然竭尽全力，阁主有何事都尽管吩咐。”
她语气平静，嘴上这样说，双眸却略带打量地注视着小九。恐怕小九提出过分难办的要求，她也不会同意。萧生纨的嘱托是一方面，她自己的意愿是另一方面。
大概自己要表现出足以让对方认可的能力和品性，萧慕灵才会真的“竭尽全力”吧。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一点……小九直入正题：“你听说过今天在陆府发生的事了吗？”
萧慕灵的表情变得微妙了一些：“快人快语，阁主是个爽快的性子，虽然我早有听闻……请，坐下说话。”
小九与她分别坐在椅子上，面对面谈话。离得更近了些，小九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萧慕灵。
楚怀寒将当年的事情、留下的照片全都保存在一个帖子中，内容可以说事无巨细。萧慕灵本人的照片就有十来张。楚怀寒说她擅长易容，所以那未必是她的真面目。
不过依照小九的意见，易容本领再高超，也不能做出如此生动的时间痕迹。
这应该是她的本容。
“陆墨书是连江湖都有些名声的才子，早些年因为妻子与家族决裂，被逐出陆家，后来仕途不顺、妻子去世，沉寂了几年。去年他却被突然任命大理寺少卿，赶赴崆峒，传达圣旨。他行事风格相比从前多有变化，最近更是表露出了想要回归家族的意图。”
“而今日，他前往陆家拜访，随后又有多个男子前后进入陆家……”
说到这里，萧慕灵原本平静的语气发生了变化。
“……然后他们又被一起轰了出来。街上开始盛传，陆墨书以外的五个男子都是心悦他的断袖，为他争风吃醋，差点气死陆砚斋……在这五个男子之中，不仅有那在崆峒胜了白羽镖局的柳无霜、京城总捕谢断云，还有……您。”
萧慕灵注视着小九，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阁主应当是想要我禁止书局传播相关消息，免得引来流言吧？恕我冒昧，今日的事情，江湖日报不说，自会有其他报纸刊登。”
“我明白，事已至此，完全封闭消息是不可能的。”小九承认，“我只是希望，能通过江湖日报避免最坏的结果。”
“比如熊猫阁新任阁主、谷九弟子对鳏夫的癖好？我自然会叫他们少提到你。”
“不用，我的部分就正常描述。还有，谢捕头和陆少卿这两人，如果可以，希望尽量避开他们的名字。”
萧慕灵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阁主这是何意？……感觉会解释很久，我先说一句，谢捕头也就罢了，陆少卿可是很难避免的，就算我们不提，谈论他闲言碎语绝不会少。”
小九道：“再多写一写柳无霜，和另外两个男子。尤其是柳无霜，他在崆峒参加比武招亲，最后却没娶温轻竹，直接消失，再出现就变成了断袖，其中有很多能写的东西吧？”
“的确如此，但是柳无霜必定会……”萧慕灵沉吟道，“阁主，你与柳无霜有仇？”
“没有。”
“那……”
“此事是他拜托我的。”小九道。楚怀寒就是柳无霜，楚怀寒也表示最好降低一下影响，四舍五入就是柳无霜对他提出请求。完全没有问题。
萧慕灵沉默了。她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小九，小九几乎能感觉到，她黑眸之下，正在飞速地思考某些绝对离事实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我明白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简洁地如此回答。“不过，那陆府中究竟发生何事，阁主你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我不觉得你真是……断袖。”
小九默了一默，想了想，毅然决然地把锅扣在了“柳无霜”身上：“是柳无霜叫我过去，请求我帮忙扮演断袖，好阻止陆墨书回归陆家。”
萧慕灵不太明显地吸了口气：“他为何要这样做？”
小九正想糊弄过去，一股直觉突然阻止了他——倘若不把话说清楚，萧慕灵或许会进行一些猜测，得出某些可能带来麻烦的结论。
“也许是因为，”小九睁着眼说瞎话，“他对陆墨书十分憎恨吧。可能是嫉妒他的才华。”
萧慕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小九便迅速转移了话题，谈论起之后对熊猫阁的打算，萧慕灵也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起来，暂时将其他话题搁置。
两人谈论至深夜，外头寂静无声，小九方才告辞离去。
走的时候还松了口气。
将对熊猫阁的规划讲得很清楚，还解决了陆墨书他们拜托他的事情，同时没让萧慕灵产生奇怪的想法。
今晚自己已经尽力了。
小九感到些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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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离开后的书局二楼中，萧慕灵坐在桌前沉思。
油灯的光芒映着她的脸。
“灵姨，灵姨！”
有人隔着书架低声喊她。
“我看见无名少侠……啊不对，阁主已经走了，你们谈了什么？他有没有说陆府的事？”
萧慕灵：……
她的沉思被打断，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右手一拍桌子，道：“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姐姐，或者总编、分堂主！”
“但是师父说——”那人从书架之后绕出来，一身青衫，正是易叶子。
萧慕灵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易叶子登时不说话了。
“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萧慕灵赶他，“小心日后长不高，到时候哥哥见了，指不定还要怪我。”
“哎，我放心不下。”易叶子犹豫道，“柳少侠，真的对陆少卿……有那种感情？不应该啊？他不是喜欢温姑娘吗？”
萧慕灵道：“你为什么觉得他喜欢温轻竹？”
“因为他去参加比武招亲了啊！”
“也许是冲着嫁妆去的。最后两人不也没成婚。”
“但是……但是……”易叶子一时词穷，“林少侠是这么说的。”
望着他，萧慕灵长叹一声：“傻子。别人乱猜的东西你也信？你又没真正见过柳无霜几面，对他能有多少了解？看上去如何俊朗，内里指不定有多扭曲。”
易叶子皱眉道：“难道灵姨就了解柳少侠了吗？”
“不许叫我姨！”萧慕灵抬起手，狠狠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至少，我比你了解。阁主和我说了柳无霜的事。”
“什么，什么？”易叶子瞪大眼睛。
“他不是断袖。”
“我就知道！”
“但胜似断袖。”
“？”
易叶子茫然了。
什么叫胜似断袖？
萧慕灵清清嗓子：“你可知，阁主为什么会去陆府？”
易叶子道：“难道他也是断袖？”
“……是因为柳无霜拜托他，要他帮忙搅乱陆墨书回归陆家一事。”
“啊？”易叶子紧锁眉头，“陆少卿想要回陆家，但是柳无霜不希望，就找人假扮断袖坏他名声？这么恨他，自己都过去了？”
“不是恨。”萧慕灵说，“是爱……不对，不是断袖那种爱，而是仰慕。因此生恨。”
“……？”易叶子迷惘地看着她。
见他懵懵懂懂，萧慕灵心生慈爱，摸了摸他的头：“算了，你还小，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是是非非。没你事了，睡去吧。还有，千万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随便出去走动，也不许去参加科举凑热闹。”
易叶子不明所以，但他关注的重点迅速转移了：“灵姨……我是说，灵姐姐，我没过乡试，怎么参加会试？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你以为其他江湖人就参加过乡试吗？朝廷特意为江湖人设了一次考试，只要通过就能参加会试，时间不限，所以我才不让你去凑热闹。”萧慕灵摇摇头。
易叶子问：“什么考试？”
“别问了，不会告诉你的，快去睡觉！”
萧慕灵曲指一弹，一道真气打在易叶子后背，他疼得龇牙咧嘴，忙不迭跑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萧慕灵长长叹了口气。
“唉。”
她想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兄长。
“哥哥，要我带孩子，也太强人所难了。这孩子缺心眼，该不会是小时候你们给他喂错东西了吧……”
看易叶子的表现，更像是萧生纨没轻没重，伤着孩子脑门了。
说起来，“无名”……不对，他如今自称“顾九歌”。虽然身负重担，到底也是个孩子。和易叶子一样，不太通人情。
他觉得柳无霜憎恨陆墨书，但依萧慕灵拙见，那大概不是憎恨。
柳无霜大概是仰慕陆墨书的为人与才华，毕竟早年的陆墨书一身正气，常常写诗明志，在官场中也从不左右逢迎，间接导致他被贬。可惜曾经的才子，终究被蹉跎成了另外一个人。
甚至愿意回归陆家了。
柳无霜因爱……不对，因仰慕生恨，于是阻挠他回归陆家，借此希望让陆墨书变回从前那个样子。
应该是这样没错。
萧慕灵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等等……有点像话本的情节。自己在这个工作上干久了，思考都有点被腌入味了……
……不过，意气风发的人，却变得碌碌无为、毫无神采，实在是令人看了，心生悲哀。
就连身为旁观者的萧慕灵也是如此。
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叹了口气。
“不知陆墨书这家伙有没有看江湖日报。如果看到这句话，又会怎么想呢？”
“当年与李云青李少侠相识，你们三人同游江南时，是如何风光，而今却寂寂无名。”萧慕灵低声念道。“就连当初听你转述的我，都能理解，你为何会对他如此执着。可是如今，他像什么样子？你认识的陆郎，还残留了几分？”
“若是你与他再相见，恐怕也只剩一声叹息罢了。”
“你会后悔么？”
“后悔——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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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草，我真【哔——】的后悔啊！后悔啊！后悔！！”
陆墨书抱头痛哭：“我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想出这种主意！我要戒酒！”
叶鹤眠看着浑身酒气的他，和面前摞着的空了的酒瓶，叹了口气：“你现在正在喝酒呢……”
“呜呜呜呜呜你闭嘴！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啊！”陆墨书尖叫，“五号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为什么会错意了！陆老登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吧这就气晕了，就不能觉得我吸引五个男人的本事很牛逼为我折服然后让我当陆家家主吗？！封建劳保是没有活路的！”
“……我当时在吃饭，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叶鹤眠探讨自己，“我平时并不想干涉你们太多，提出那个建议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你先不要大喊大叫，不然第二天起来可能嗓子会哑。”
陆墨书站起身，一脚踹翻了椅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不要啊，不要，我不想过第二天，我不想面对明天的太阳……我不要啊…………”
“你可以转生。”叶鹤眠提议。
“你要我死吗。”陆墨书难以置信地说。“现在只是加班，但如果我抽到一星身份，我就会被杀、被砍、被虐待、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每天过得担惊受怕！要是和八号那样连自杀都做不到我真是生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