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之中。
还在赶路的唐瑶与顾舒崖并不知道听雪派之中的事。雪能达到膝盖深度，唐瑶毕竟轻功不高，要分出内力保暖，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顾舒崖在听雪派学了轻功，竟然脚步还比她轻快些。唐瑶看在眼里，欣慰又高兴。
“我还在想，要教你武功该从哪里教起，现在看来，至少轻功是不用教了……说起来，除去轻功，你功夫如何？练的是剑么？”
顾舒崖打着哈哈：“……还好，还好。各种武器都练过一点。”
唐瑶笑道：“那看来是不够好。我最近还有事情忙，也没法指导你。刚好我这里有本功法，给你了。”
说着塞了一本封面无字的秘籍在顾舒崖手里。他翻了几页，也没看到这功法叫什么名。看其中内容，似乎主要是刀法。
“这是朝廷的功法。”唐瑶一边走一边说。
“朝廷？朝廷也有功法？”
“不然那些大内高手是怎么练的武？”
“……瑶姐，你这功法，是正经拿到手的吗？”顾舒崖脸色古怪。
唐瑶一眼看出他联想了什么，忍不住笑道：“当然！朝廷建了个叫‘六扇门’的，待遇不错，也招收江湖人，门槛也不高，来者不拒……江湖人能如此轻易地进入朝廷，前朝从未有过这种机会。”
顾舒崖心中微微一动，道：“瑶姐要加入六扇门？”
“是。”唐瑶点头承认。
“那……能轻易当官，这么好的机会，得有不少人挣破头皮去抢吧？”
唐瑶摇摇头：“怎么会。江湖上普遍轻视贬低加入朝廷的江湖人，不少人私下里还一口一个‘狗皇帝’，他们会乐意加入六扇门吗？何况虽说进入六扇门简单，可是里面能者居之，没有实力，便出不了头。就算有实力，势单力薄，以武林人普遍做派，也升不上去。”
顾舒崖道：“那瑶姐你有办法？”
“嗯……”唐瑶微微点了点头，“弟，你还记得当初咱们结拜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是这个！”唐瑶白了他一眼，“是我为何流落到花楼的事！”
她俯身清理了下衣摆上的雪，继续快步前进，一边端正神色道：“你还记得吧。其实我原先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我爹娘都是做官的，先帝南巡的时候，他们走得慢了一步，被堵在城中。”
顾舒崖：……
他不记得。当初唐瑶结拜时情绪高涨，满口文言文，还带着口音，语速极快，顾舒崖根本没听出来。
那时候他是不是该跟瑶姐打听一下外面情景的？也不至于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顾舒崖在心底暗暗唾弃了一下过去的自己。
但其实当初自己的心态他也是明白的。
自暴自弃，有一天算一天，不想死又活得难受，哪里还有心思关心时代背景。恐怕就算听了也会转头就忘。
唐瑶沉浸在回忆之中：“后来，城未破，我爹娘却双双惨死。我侥幸逃过一劫，却错被人拐去，他们看出我身世不错，便四处转手，卖个好价钱。兜兜转转，我竟被卖到了镇北。那时镇北倒还不算完全的孤城……”
她又伤感道：“唉，这部分，我似是没跟你提过。花楼中我处处小心，不敢暴露身份，只因那杀了我爹娘的凶手，似乎还在追杀我。我却至今也不知道，爹娘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人所害。”
顾舒崖安慰地拍了拍唐瑶的肩膀。
唐瑶呼了口气，白雾氤氲：“总之，我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觉得过了这些年，杀害我爹娘的凶手再执着也该放弃我了，是时候考虑一下报仇的事。”
“我进了六扇门，当初家中应该还有一点人情在，靠着这些，我得想办法为父母翻案。朝中官员，再小也是官，为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朝中争斗固然激烈，可是直接买凶杀人的事，却很少见……”
她说着说着，摇了摇头：“扯远了。弟，你要和我一起么？我却是不想让你进朝廷的。”
顾舒崖好奇道：“为什么？”
唐瑶转过头来，盯着他瞧了一会，伸出手来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你心软，太容易被欺负啦。进入江湖也是一样的。你最好还是有能保护自己的武艺，再找个安稳营生过日。”
顾舒崖笑道：“瑶姐还挺懂我，那日子听起来无趣，但是也挺不错的。”
……不过有系统在，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太平。
唐瑶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只是道：“往后你若是遇到麻烦了就来找我。有个在朝廷做官的姐，还有人敢欺负你吗？”
“瑶姐，这算假公济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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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许久，一路仍没见半点人烟。唐瑶感慨道：“此处实在是人烟罕至。竟连一两户人家都没有的么？”
“这里冬天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普通人活不下来的。”
唐瑶心道：唯一下山的路又长又难走，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城镇，听雪派的人又是怎么过活的？粮食、生活物资该是怎么送上山来？
莫非还有其他通向别的地方的暗道？
这些只是在心底想想，并没有跟顾舒崖说。在他心中，听雪派恐怕是极其正面的形象，容不得半点过错吧。
唐瑶思绪飘远，她在这漫长的赶路之中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分了神，直到顾舒崖一声叫喊，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瑶姐！小心背后！”
利刃破空，她的身体先于意识拔出剑，背在身后一挡，恰好挡住了一根直刺她背后心口的暗器。
只见数只暗器如疾风骤雨般从林中射来。唐瑶毫不犹豫地将顾舒崖护在身后，抬腕用剑将暗器挡下，衣袖翻飞间，金戈之声不绝于耳。唐瑶步步后退，勉强在铺天盖地的寒光之中砍出一片空隙。
然而，终究慢一步，身上还是被几枚暗器击中。伤口处泛起的不是疼痛，而是麻痒，唐瑶心中一凉，知道必定涂了毒。她慢慢把暗器拔出，抬眼望去。
盯着雪地看了太久，她眼睛发痛，一时之间还以为又下了大雪，但是定睛一看，雪地里高高耸立着的其实是人影。
全身白衣，与天地融为一体。面罩也是白的，看不清脸庞。
唐瑶全身无力，手腕颤抖，险些没握住剑。
顾舒崖从师门带出的剑也出了剑鞘，他贴住唐瑶微微震颤的脊背，自己身上也流下冷汗。
唐瑶和顾舒崖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
毒发得这么快？
她双手握剑，抵在身前，抽空看了一眼顾舒崖——还好，他身上并没有中暗器。
四周的人不急不缓，慢慢包围过来，显得游刃有余。
唐瑶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慢着！就算要杀我，那也叫我死个明白，诸位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来？”
对方不答话，只是慢慢移动。在雪白袖下，隐约可见寒光。
顾舒崖低声说：“瑶姐……我们……”
“别说话，弟。也不要轻举妄动。”
唐瑶咬紧牙关，强行催动内力，看准白衣人的破绽，猛然一扬手臂，数道剑气迅速飞出，两人不察，被正中要害，当场一命呜呼。
其他人的动作停下了。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宛如实质，他们没有想到唐瑶中了毒，还能一剑如此迅疾地连杀两人。
唐瑶胸膛剧烈地起伏，朗声道：
“我恐怕今日走不脱，但是诸位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你们想杀我，我不会乖乖受死——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沉默许久。唐瑶心跳如擂鼓，不知是否是毒药作用。顾舒崖突然抓住她的袖角，被她反握回去。
“……说。”对方声音嘶哑，显然是有意伪装。
唐瑶轻轻吐了一口气，抚住顾舒崖的肩膀，顾舒崖知道她要做什么，心中一紧：“瑶姐！”
“让我弟活下来。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跟他说！”唐瑶将长剑横在身前，一字一句地道，“你们退开，我将他送走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对方默默打量着她，似乎真思考起了可行性，同时又在评估，唐瑶是否有打算趁机逃走。
唐瑶“哈”地笑了一声，道：“你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就绕到我背后，想必也不可能给我逃走的机会吧？”
“……一炷香的时间。若起了别的心思，你和这个小孩都得死。”
唐瑶听了这话，迅速松了一口气，身体各处的疼痛便弥漫了上来。
她撑住剑，强行掩盖住自己的虚弱，对顾舒崖传音道：“走，顾弟，走！”
四周那群人微微散得远了一些，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顾舒崖撑住她，低声问：“去哪？”
“他们不会让我们走太远。这周围哪里有城镇，就算有，也走不到……”唐瑶咬牙道，“只怕我死了，你不认识下山的路。”
顾舒崖内力不够，在这覆盖着白雪的深山之中迷路，与死无异。
竟然只有一个办法了吗？
唐瑶轻声道：“回……你师门吧。小顾，走，回去吧。”
顾舒崖双眼瞪大了：“什——”
唐瑶坚决道：“回你师门！那至少是你师门，你能活下去！”
顾舒崖被震了一震，默默无言。
唐瑶喘了口气，身上疼痛越发难忍，她低声道：“对不住，我本想带你离开，却……你回了师门，有你师兄保护，至少安全了。”
顾舒崖嘴唇动了动：“瑶姐，你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被追杀？”
唐瑶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更不知道他们指的具体是哪一件事。”
顾舒崖手上一片温热黏稠，心底越发冰凉：“你骗我。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让我知道，瑶姐，在这个地方，能袭击你的只有——”
“……江湖之大，超出你的想象。”唐瑶摇头笑了，“弟，别说了。也别去想。你……你太聪明，太善良，所以才会被逼得活不下去。”
她言语中带着托付之意，已经把这当做遗言。顾舒崖心中一颤，死死盯着面前。
他从刚才开始一直拼命地翻找着系统商城。他攒下的印象分不多，但或许……如果……
买什么？解毒药？若不能将毒与那群人一并解决，唐瑶要想活下来只能是天方夜谭。
系统从来不做这么亏本的买卖。这样功效的道具，顾舒崖再过十年也买不起。
他喃喃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唐瑶轻声笑了：“江湖总是如此……不给人活路，生死就在一瞬间……弟，你听好。”
她嘴角咳出一点血沫：“你回师门，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要在那里久待，一有机会，就下山，跑得远远的。或者躲起来，别让人找到你。”
“我知道……”
“我其实，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担心，你总是如此，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其他东西看得太重……弟，你要想活，活得好一点，那就自私些吧。”
顾舒崖喉头哽住，无法应答。
唐瑶眼神已经涣散，用不了一炷香，毒性已经发作，她声音低低，宛如梦呓：
“可惜……我终究没、没能，报……报仇……”
顾舒崖如梦方醒，凑近她，急切道：“报仇？瑶姐，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你做！说吧，你的仇人是谁？你爹娘叫什么？我该怎么帮你报仇？只要你说，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做到！”
“仇人……是……”
唐瑶的眼神扫过他脸庞，看见顾舒崖悲痛欲绝的神情，突然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说：“算了。”
我的恨、我的因果，何必叫你来背负？
我怎么忍心叫你背负？
只要我开口，你就会答应，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这件事。
我的仇报了，得偿所愿，可是你呢？
弟，你要怎么活下去？
唐瑶嘴唇动了动，看着顾舒崖，脸上露出一个似是无奈、又似是悲哀的笑容，身子突兀软倒。
那瞬间，顾舒崖眼前炸开一片血花。他还没能做出反应，后颈一痛，便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