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窟，满地血污涂满墙壁，粘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印泥，腥臭味被风带走。
地面上，一只枯瘦的手臂撑起半边身躯，她抬眸看向洞口处，跌跌撞撞朝外爬去。
“雾儿…我们…出来了…”杨风抬起异色双眸，靠在洞府门口，看着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面上冷漠的像是戴上一层面具。
洞府不远处的溪流旁，杨风看向水中倒影的自己，长发因为不曾清洗，团结成辫子，身上破旧的灰白衣裳只能挡住嶙峋的皮肉。
那双自小被批判为不祥的眼瞳，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不喜欢。
倘若可以，她希望化作世间一缕微尘，不要有任何人看见，随着风流随处而依。
她身躯内，被乱修的功法冲撞得支离破碎的杨雾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痛苦，蜷缩成很小很小一团。
可异练的功法哪有那般容易压制。
杨风张口，一口淤血顺着唇角溢出，痛感却没有传递到自身，就好像，有人替她受了苦痛。
“不要…”她安安静静将手上血腥洗干净，随后轻轻环抱住自己的身躯。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杨雾，只能按照小时候看见阿母哄弟妹的动作，拍着自己的胳膊。
“我不怕痛…”她蹲着，看着水面的‘自己’，执拗的哄着对方。
杨雾吐完淤血，终于清醒些许，灵魂轻轻拥抱上杨风，声音有些压抑到沙哑，“听话…我们分工合作，我承担痛楚，你才有精力去找妄仙宗。”
“风儿乖，去东边，那个老东西说过，妄仙在东。”
“好。”杨风站起身，随意看了眼日头，便判断出方位，朝着东边走去。
脚磨破了，皮肤被荆棘刮伤，面颊被草叶刮出血痕，她没感受到一点痛苦，只是机械的往前走着。
那老道道行不高，也没选择远离凡间的多远的山洞，只一天一夜，她就来到了大路上。
时，岁大饥，天下乱。
大路上有不少背包远行的百姓，她不远不近跟在末尾，像是一条小尾巴，一只小乞丐。
好心大姨见到这没父母的孩子，扭头掰下两块干粮，却见原本看得见的小尾巴，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进路旁草堆里去。
没人要的小野狗。
她将长发拨动到眼前，右边那只异样的眼睛，用棕瞳盯着不远处的人。
对方靠近一步，她朝后躲三步，越近越躲，直到后脚一勾，翻身打了个滚。
“嘿，这小乞丐还真奇怪，给东西都不吃。”那大娘嘀咕了声。
身后孩子喊道：“娘，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大娘弯腰将小半块饼放在路旁，转身跟上队伍。
她们这一队是朝着东临城而去，听说那边有余粮，还有做活的生计可以谋划。
只要挺过这一岁，来年就好了……
妇人看着天，心中带着期盼，有这样的期盼才能年年复年年活下去。
杨风俯下身，慢慢爬到路旁，看见了半块草饼，用野菜和面粉糊成的干粮，她伸手抓起闻了闻。
能吃。
塞嘴中便啃，唇角干裂开，晕出血珠子，化作增添咸味的酱汁，和着一并吞入腹中。
过往，那老道士都是给她丢些残羹剩饭，后来嫌弃麻烦，便炼了一炉草药丹，一枚拇指那么大，吃一颗顶一日。
相比下，还是干粮好吃。
她摸了摸怀里，里面还有几枚黑乎乎的草丸子，是她攒下来的，为了离开，挨着饿挺下来的。
有这些，她才能去找仙宗。
杨风目光看向天空，天上有黑鹰盘旋，她收回目光，继续跟在队伍末尾。
入夜，月光洒在三两挤成堆的难民之上。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我看过了，那小孩没父母，就一个人，一身脏乱，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看他跟着一两天，也没掉队，八成身上带着食物，啧啧…要是女子就更好了。”
“他就那么点，一个乞丐有什么地方能装食物的？”
“管它呢，兴许有别的法子也说不定。”
躲在百米外黄土堆后的杨风倏然睁开眼，下一瞬眼眸转为凌厉，捂住心口痛意，指尖凝聚起气刃，刃口破碎不堪，好似下一秒就要散去。
“人躲哪了？”
“白天就看见，朝这边走的。”
咻——
“呃……？！”
扑通。
两道成人身影静悄悄倒下，发出痛苦的气管呼啦声，抽搐着失去动作。
杨雾五指几乎恰入皮肉，在转换回前交代道：“风儿，快走…”
杨风意识回归，看见面前倒下身躯，没有丝毫恐惧，而是伸手去探了气息，确认死透之后，伸手朝他们身上摸去。
两道牙牌，上面写着读不懂的字，她没怎么读过书，看不懂文字。
还有鞋垫子十几枚铜板，怀里三枚，一共二十一文。
拿好铜钱，她小心起身，换了一个位置，闭眼假寐。
队伍中少了两个人，若无相识之人，根本无人在意。
只是次日鹰鹫盘旋，在流民队伍中掀起哗然。
“难不成是山匪？”
“噫！杀这两个泼皮做什么？”
“快走快走，不要被盯上了。”
无人给他们下葬，队伍赶路速度陡然加快，杨风跟的有些吃力，好歹终于来到东临城。
进城队伍排得老长，进门检查身份，确保不是浮浪子，只是来过渡这段时日的百姓。
浮浪子，便是没有身份没有职业的流氓，没有正常社会身份，官府不好管控，因而不收入城中。
杨风看着前人一个个掏出牙牌，这才想起怀中物件，随意选了一枚，试图蒙混过关。
守卫见她一身破烂，顺手拦下，“什么乞丐，快滚…”
城里收良民，可不要乞丐。
杨风目光透过发丝锁定眼前人，眸中瞧不出喜恶，伸手准备递过牙牌。
身前刚过去那大婶见又是这小乞丐，恻隐之心一动，转身捏住了杨风手腕，“莫怪莫怪，我家孩子她前日雨水泥泞，摔了一跤，不是乞丐…”
“摔成这样子？”看守嗤了声，不再多管，这是一家良家子，家中有军户，没必要为难。
杨风被一把扯进城内，回神瞬间，低下头，将手抽回，连退数步，随后捂住上半张脸。
“谢…谢……”她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些铜钱，朝地上一放，转身跑开。
她跑的很快，妇人压根追不上。
身后妇人孩子道：“娘，你就是太善心了，人家不承你这个情。”
杨风躲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躲到一处巷子，双手捂住耳朵。
好多人，比路上还多。
“雾儿…人好多。”
杨雾：“莫怕，我在。”
冷静许久，杨风站起身，尝试观察人间的景色。
城内有布施的粥摊，她艰难克服讨了碗，蹲坐在一旁喝完。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游荡，寻找一处能休息的地方，和讨要粥喝。
一日走在路上，一道麻袋套来，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我就说，乞丐堆里有个漂亮的小妞。”
“瞧瞧，这小脸，十两银子您稳赚不赔…”
冷水扑脸，杨风缓缓清醒，睁开眼便听到一声不悦的惊呼。
“咦！瞎了眼了你这王二，这独眼的瞎子你也卖？”那穿着华美衣裙的妇人指着杨风那只雾白的眼睛，满眼嫌弃。
“算了算了…三两，多了免谈。”
杨风下意识捂住眼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目光里缩成一团。
“雾儿…雾儿…”她闭上眼，心中惶恐不安。
“这不会还是个痴傻吧？只给二两，没商量，怎么连痴儿都给我找来？”
人牙子面露难色，“唉，不能再减了，三两就三两如何，这娃娃身底干净，没有家人寻亲，您也方便不是？”
“行吧，我啊，算是做好事了…”碎银一丢。
杨风面前的女人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挑起笑道：“倒是标志…”
“叫什么？”
杨风睁眼，牙冠打颤，想要瑟缩回去。
“难不成真是傻了？”女人蹙眉，伸手准备拧一把皮肉，让她开口。
手捏在清瘦的皮上，还没用力呢，啪嗒……
地面落下一只断掌。
杨风没有手软，五指成掌，朝着对方头颅削去，瞬间砍开只剩皮肉相连。
人牙子瞬间惊愕，张口刚要喊，便面目狰狞的倒下。
她颤抖着，用力搓了搓自己脸颊被摸到的位置，眼瞳里蓄了一分水光。
“雾儿，别出来，我处理…好了。”
杨风压制下杨雾想要出现的念头，低头去拿那些碎银，随后悄然离开烟花后巷。
出城比进城容易些，她买了点干粮，背在身上，继续朝着东边走去。
一路上不敢问人，便靠偷听，听这一路下去会到哪里。
听有没有人提起妄仙的名字。
仙山仙法，是那老道士的执念，念叨了十年，也就成了杨风的执念。
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天地之大，好像没有她与雾儿容身之所。
阿母将她卖了，旁人要贪图她的食物，无关紧要的人也想要卖她。
谈若是普通女子，怎得也能卖个好价，但她总是次等，便宜，连价格都是一压再压。
可那些比她贵重的人，在割开喉咙瞬间，并无什么差别。
难道是因为她更能活吗？
能活的人，命是否比较轻贱？
她想，那她要活上千岁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