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申时行松口,朱翊钧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阶段,他还真怕申时行撂挑子不干。
该哄,还是要哄的。
幸亏,申时行好哄一些。
当然,老六那是按照大明朝接班人培养的,结合天子去培养一个未来的储君。
这份工作很有挑战,当然,也是有着诸多的诱惑……最为重要的是,这注定是影响深远的。
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未来的储君……
所以,申时行暂时打消了退堂鼓的想法。
而听闻陛下要再次对倭国用兵的那些大臣,回到各自的衙属后,便开始写劝谏的奏疏。
同样,他们秉承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想法,积极联合门生故吏,以及一些紧紧团结在他们身边的官员集团们。
一起劝谏陛下。
可谁知里面混进来一个不要命的……
正如朱翊钧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劝谏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入宫中,朱翊钧照单全收,甚至,司礼监的审查工作都给取消了,他就想看看,在自己的治理下,大明朝还有没有硬骨头的官员。
不过,虽然天子说了不要审查,可陈矩,还是先过目了一番,在这批送进来的奏疏中,可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
乾清宫内,朱翊钧坐在御案后,面前堆满了各路官员上奏的奏本。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面色平静。
陈矩和冯安侍立两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天子的神色,特别是陈矩,时不时的就回头看看陛下。
大多数奏章都是老生常谈,无非是担心军费开支、劳民伤财、海战风险等等。
朱翊钧浏览过后,便放在一旁。
“陛下圣鉴:倭国既已称臣纳贡,何必赶尽杀绝?若逼之太甚,恐其拼死反抗,反而不美。且跨海远征,胜负难料,若战事拖延,必伤国本。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臣闻: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倭国已服,天朝当以怀柔为要。若一味用强,恐失四夷之心,坏宗主之名...\"
“宁波港乃赋税重地,若大举用兵,商船避让,必影响海上贸易。且大军出征,粮草转运,皆需民夫,难免劳民伤财。乞陛下以苍生为念...”
朱翊钧一封封地看着,这些奏章虽然言辞恳切,但无非是老调重弹,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然而,当他拿起最后一封奏疏时,脸色骤然变了。
这封奏疏的封面上写着《谏征倭疏》。
脸色变得缘故,是因为,这一看就是仿照自己老师写的治安疏来写的。
朱翊钧展开奏疏,刚看了几行就勃然变色。
“陛下即位之初,天资卓越,卓然有圣主之姿。”
“即设官吏蒙学,使天下童稚皆得启蒙,识礼义、知廉耻,此乃兴教之盛举,功在千秋,又颁恩养耆老之令,岁时赐宴宫中,赏布帛、给米粮,使鳏寡孤独皆有所依,此乃恤民之仁政,德被四海。”
“彼时朝野欢腾,百姓皆言“大明得遇明君,当享百年太平”,臣亦曾焚香祷祝,愿陛下能承此圣德,成千古一帝,留名青史。”
“然今时今日,陛下之行事,却与昔日圣明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
“臣观陛下近年所为,唯嗜兵好斗,沉迷征伐,视天下苍生命如草芥,视四海安宁如无物!”
“经略西域数年 ,征讨部族,千里馈粮,国耗其财,前番抗倭,虽获胜,却已大耗国库,累死万民!”
“如今倭国已遣使称臣,献表纳贡,愿为大明藩属,陛下却仍不满足,竟欲举全国之力,踏平倭国,赶尽杀绝!”
“南洋之地远隔万里,尚且不论,可周边诸国,或惧陛下之威,或怨陛下之暴,皆已与大明离心离德。”
“可陛下眼中,唯有刀兵……”
“陛下常对近臣言,欲做千古一帝,欲成一代明君。”
“臣曾信之,天下百姓亦曾信之!”
“可陛下如今所作所为,哪有半分明君之态?”
“明君当以民生为本,休养生息,明君当以仁德为怀,怀柔远人;明君当知“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而非嗜杀成性,穷兵黩武!”
“陛下非不能为明君,实是不想为明君!”
“昔日圣德早已抛诸脑后,今日之心,唯有霸权之欲,唯有征伐之念!”
“若陛下仍执迷不悟,执意征倭,恐民变将起,国本动摇,届时别说千古一帝,便是大明的江山,能否保得住,亦未可知!”
“臣冒死进言,非为自身,实为大明社稷,为天下苍生!望陛下幡然醒悟,罢征倭之议,复仁政之途,若不然,臣虽死,亦将泣血于九泉,痛骂陛下之昏聩……”
这封劝谏的奏疏,话说的有点狠了。
不过,朱翊钧虽然愤怒,但……并没有跟自己的皇爷爷一样破防,甚至,还有些庆幸。
硬骨头吗。
谁不喜欢。
他冷笑一声道:“这个家伙,有点意思,赵明日……哼……官位跟当年的海师傅也是一样的,都是户部主事,好……”
“既然,他想效仿朕的老师,那朕便也想查查他,看他配不配效仿我大明朝的海青天。”
“陈矩啊……”
“皇爷,奴婢在。”
“这个赵明日,好好的查一查。”
“皇爷,奴婢已经安排人查了。”陈矩赶忙说道。
“那你也看了。”
“是,皇爷。”
“这个人是什么出身。”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知道,这份奏疏应该不是今天送进宫里面的,想必是前两日,陈矩也已经有了初步调查,故他才有此一问。
“启奏皇爷,山东登州人士,万历八年的进士,家境贫寒,是家中嫂子养大的,在清流中,颇有些名声,奴婢这两日也查了一些,确实是一个守规矩,办实事的官员,并没有查到什么罪证……皇爷,是不是要抓人。”
“他贪污了吗?”
“那倒没有查到。”
“犯了大明的律法吗?”
“那倒也没有查到,不过,奴婢可以安排……”
“哼,安排,我大明的律法,你一个宦官,怎么安排,既然人家是清廉的,那你用什么理由抓人呢,他想着效仿海师傅,痛骂朕一顿,就能改变朕的想法了,哼,海师傅在世的时候,也阻止不了朕啊。”
“不过,他这个人确实有意思,你在调查一番,仔细地查,去他老家查,若是为人没有问题的话,给他升官……”
“啊,升官……”陈矩稍稍愣神。
“外放了,看看哪里有缺,让他去当知府……把这个奏疏,传阅各部,朕要让百官看看,这样的奏疏,才是劝谏……骂了朕的人,朕不仅不罚,还给他升职。”
陈矩赶忙应是。
朱翊钧这才将奏疏放下,而后,轻笑一声:“在朕的治理下,君子们的骨头,好像有些软了,没甚意思。”
“你们下去吧。”
陈矩,冯安两人赶忙躬身行礼,随后,退出了乾清宫。
而当两人离开后,就剩下朱翊钧一人之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冷哼数声,似笑非笑道:“一个户部的主事,还敢教朕做事,哼,你若是一个贪官污吏,朕立马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