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窗棂,卷着碎雪打得玻璃簌簌作响。周永安在周凡的带领下走进北苑的会客厅,肩头落着薄薄一层雪,睫毛上甚至挂着细碎的冰碴,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寒气。
“嗯,你来了。”唐忠民坐在沙发上,目光从墙上的挂钟移开,落在周永安身上。老人穿着厚厚的羊毛衫,手指上还套着针织护指,见周永安满身风雪,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语气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周永安抬眼望去,只见唐忠民坐在主位,蒋为民和陈世豪正凑在茶几旁低声说着什么,灯光在他们鬓角的白霜上镀了层柔光。深夜未眠的几位老人,分明是在等他。一瞬间,连日来的紧绷和委屈像是找到了出口,他鼻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是的,首长。”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都多大了,还掉眼泪。”唐忠民笑着站起身,快步走到周永安身边,枯瘦却有力的手在他肩头、后背轻轻拍打,掸去那些融化的雪水和冰晶。老人的手掌带着体温,隔着厚重的棉衣都能感受到暖意。“怎么,见了我,就不能喊一声爷爷了?”他嗔怪着,眼底却闪着泪光。
“唐爷爷……”周永安喉头哽咽,这声称呼在舌尖滚了许久才终于出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积压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他赶紧别过脸,想抬手去擦,却被唐忠民按住了手。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唐忠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见一面就少一面了。能在这时候见到你,心里真高兴。”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欣慰,也藏着岁月的沧桑。
陈世豪和蒋为民也走了过来。陈世豪性子爽朗,此刻却难得地放柔了语气,伸手替周永安拂去头上的雪沫:“本来啊,那几个老伙计也想过来见你的,可他们身体不争气,熬不得夜。我们三个,就代表大家伙儿欢迎你。”他看着周永安冻得发红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心疼,“瘦了,也黑了。”
“舅老爷,蒋爷爷好。”周永安吸了吸鼻子,努力稳住情绪,对着两人恭敬地喊道。在这些看着他长大的老人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庇护的晚辈。
“嗯,这几年,辛苦你了。”陈世豪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脸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脸颊上的胡茬,语气里有疼惜,更有认可。
周永安摇摇头,眼眶依旧泛红:“不辛苦……只是这工作,我没干好。”想起驻京办的乱局,想起那些尚未理清的线索,他心里像堵着块石头,说不出的沉重。
蒋为民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温和却有力:“这个案子棘手,我们都知道。把它交给你,也是万不得已。但看你这阵子的处置,我们心里都踏实得很。”老人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像是在说:别怕,有我们在。
会客厅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周永安望着眼前这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里那点惶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无论前路多险,他都不是一个人在扛。
“我们还是坐下来再说吧。”陈世豪看着周永安冻得发红的鼻尖和眼底未散的红丝,心疼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对,坐沙发上慢慢聊。坐在炉子前暖和暖和。”蒋为民说着,不由分说拉过周永安的手腕,将他带到沙发前。老人的手心温暖干燥,力道却不容拒绝,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几人刚坐下,唐忠民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周永安脸上,开门见山问道:“说说你对鲁省驻京办案子的看法吧。”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眼神锐利,显然早已等不及想听他的分析。
周永安挺直脊背,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沉声道:“驻京办的案子绝非个案。马长军这样的人,绝不会是孤立存在的。”他抬眼看向三位老人,目光坚定,“所以我建议,让国安部介入调查。”
“嗯,你的想法跟我们不谋而合。”陈世豪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些,他扫了眼唐忠民和蒋为民,又看向周永安,语气恳切,“你们的调查到哪一步了?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
周永安喉结动了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我们今晚才刚开始深入调查,但收获不算小——驻京办总共83人,初步排查出11人有问题,已经控制起来了。”他顿了顿,眉头蹙起,声音低了些,“最关键的是马长军的保险柜,在我们巡查时才发现被人钻了空子,已经被转移走了,现在还在追查。”说这话时,他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显然对这处疏漏耿耿于怀。
“董家成也去了驻京办?”蒋为民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周永安,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是的,蒋爷爷。”周永安点头应道,语气平静。
蒋为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他眉头微蹙,满脸不解:“他进驻鲁省驻京办,你们说他是谁授意的?这次又是在为谁工作?”蒋为民说着就看向坐着陈世豪和唐忠民。
周永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董家成这次……应该是真心协助我的。”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现状的判断。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蒋为民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担忧,他看着周永安,眼神沉沉的,“前车之鉴,我们还是要记在心里,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周永安的脸色微微一僵,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蒋为民说的“那年的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低哑:“我知道了,蒋爷爷。”
陈世豪见他神色黯然,连忙打圆场:“先不说这个。”他转向周永安,语气缓和了些,“保险柜的事,有没有什么头绪?对方能在你们眼皮底下转移,手段定然不简单。”
周永安抬眼,眼底的情绪已敛去不少,重新换上沉稳:“我让赖文才放开思路查,不光盯着人,也在排查驻京办的隐蔽角落……”
会客厅里的灯光柔和,映着三位老人关切的脸庞。周永安一边说着调查进展,一边感受着来自长辈的提点,心里清楚,他们的担忧并非多余——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