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的温县城外,冬季的寒风卷着黄河水汽,带着腥甜与焦躁扑向汉军营垒。
“伯约,我军攻城已经六十多日,司马望守城有法,即便是连弩车和冲车也不能有多少帮助。”,一旁的柳隐也还是有些担忧:“现在廖将军率军攻孟津,但是对面水军布防也十分严整,急切难以下之。”
“司马骏战死之后,晋军已经形成哀兵之势,如今四面陷入重围,反而激发了战力。”,姜维对司马望的能力也表达了赞同:“司马望不愧是司马孚之子,倒也是有些本事。”
“温县乃是司马家大本营,城池高耸,短时间的确不好打,城中粮草起码也能支撑一年,要是在这段时间,让晋军抓住什么机会,袭击我军侧后,也令人担忧啊。”,柳隐分析着眼前局势,继续道:“青州和徐州接壤河北,要是司马炎派兵北上,我军就危险了。”
姜维勒马于高阜,也没有回答,仔细思考着柳隐的话,直到傅佥赶了过来,做汇报。
“大将军,有军情。”,傅佥形色匆匆,显然事情并不小低声,“斥候来报,城东垣曲水暴涨,如今渡桥已毁。北门和南门已经被晋军重重陷阱封闭,要是再进行攻势,就只能强打西门了。”
“这应该是司马望的谋划,如今,要是继续强攻才真正是落到了他们的陷阱之中。”,姜维点点头:“传令下去,让将士们休息几日,好好休整,军器营好好打理攻城器械,以备不测。”
“是,大将军!”
“休然,匈奴那边再派人去联系一下,要求他们派遣一万人相助。”,姜维转身也往军营中走。
回到自己的大帐之后,姜维不语,只是看着眼前挂着的一卷羊皮图。图上,温县城池的每一道女墙、每一处暗渠,都被他用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那是他用七八名精干斥候的性命和几个晋军反正士兵的口供换来的。
然而,令他有些叹息的事情,他暂时也没有对策,毕竟城内的情报知道的再详细,他现在打不进去,那就基本上白给。看了一会儿之后,姜维俯身,指尖沿着西门内侧一处府邸。背后,一条官道直抵城隅,再往前,便是温县粮仓。若能在那里点一把火,再趁乱破城,胜算可增三成。然而“若”字之后,是垣曲水暴涨、桥毁、四门封死,是六十日无功、士卒疲惫,战局就不好说了……
他闭上眼,帐外北风掀帘,灯火一阵乱晃,仿佛无数细小的刀锋扑在脸上。他忽然想起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五丈原秋风中,丞相也是这般站在灯图之前,背影瘦得像一截枯松。那时他姜维只能立在一旁,看丞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没把“粮尽”二字说出口。如今轮到他独自站在灯前,才尝出那口血一般的涩。
“伯约!伯约!”,柳隐匆匆走了进来,看了看左右,上前道:“刚刚有人在营帐外求见,说是温县人,你见不见?”
姜维一愣:“温县人?做什么的?”
柳隐摇摇头:“不好说,看起来很神秘,也只说要见到你才能说实话,你说他们会不会效仿当年公孙述行刺之事?”
“呵呵,他们想做公孙述,我也不是岑彭和来翕,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一名青衫老者被引入帐中。须发皆霜,却腰背笔直,行礼不卑不亢:“老朽李喜,代家主献图,愿意举族归顺大汉朝廷。”
姜维眼睛眯了眯,淡淡道:“怎么,你们家主这就要投降?怎么之前不投降?现在反而想起来了呢?如此反复无常,如何能指望我们来信任你们呢?”
李喜低声道:“大将军请恕罪,家主本意观望,奈何晋军此前征粮,一夕毁我李氏三仓。我族人老幼啼饥,犬彘不若。家主说,若汉军能保温县李氏一脉,渠图可献;若不能,老朽今夜便自刎于营门,以免后人唾骂。”
姜维静静听完,忽问:“你家主如何知我必取此图?万一本将军拒绝你的请求呢?”
李喜抬头,目光像两口枯井:“家主说,汉军若退,司马氏必屠李氏以立威;若强攻,玉石俱焚。唯将军肯舍一时之功,念百姓一日之生。”
帐中一时无声,姜维沉默一会儿终于起身,向老者点点头:“你先到偏帐稍作等待一会儿,这件事本将军要仔细思考一番,再给你回复。”
李喜点点头离去后,柳隐低声道:“这人可信吗?如此献图,咱们要是轻率得跟进去,万一出个岔子,只怕……”
“你所担忧的事情,也是我所担忧的,不过这次机会要是真的,也的确难得。”,姜维略一思考:“休然,你去跟李喜说,我接受他的投降,但是后续如何行动,让他听我们的指挥,我会想办法派人入城与他联络的。”
“好,既如此,我就去跟他说。”
柳隐离开营帐之后,姜维独坐灯下,取出一张纸,提笔欲写,却迟迟未落。似乎也是十分纠结,不多时,还是写了起来,十分的认真。
很快,傅佥安排好了事情后,回营听说了这件事,也是着急来见姜维。
“大将军,温县城围困已久,岂能有人潜出城中?末将以为,这就是他们想要用诱敌之计,引诱我们进入城中,然后伏击歼灭,此事决不可轻率,还请大将军务必谨慎!”
姜维将写好的书信折起,封上火漆,才抬眼望向傅佥:“嗯,休然也是这个担心,我已先让他稳住李喜,不急于收图。傅将军,你来得正好——”
他把书信递给亲兵:“八百里加急,星夜送长安尚书台交给卫将军诸葛瞻,不得有误。”
待亲兵远去,姜维才示意傅佥坐下:“诱敌也好,真心也罢,我只问一句——若渠图是真,温县城防虚实尽在我手,你敢不敢陪我赌这一局?”
傅佥攥紧佩剑,咬牙道:“若图是真,末将愿为前锋!可若图是假……”
“若图是假,”姜维眸色沉如夜潮,“我亲自断后,保你们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