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云来至朱颜国之北,无人地。
此地已经拓荒清妖数十年,乃是昌祥公的功绩。
若说朱颜国何处以阴阳交泰水火相济称道,自是此为为先。
有海港直通灵土神州,建设如火如荼。男女协作各有分工,男主外,女主内,男出力,女合计。
港口里人声鼎沸,广场之中立着一座高大的石雕,是贾小楼骑马越墙一剑寒光的瞬间。如今这正主也来到雕像附近,巧缘羞答答地低着头不敢看。
杨暮客低头对一旁的小道童说,“这是你的功绩……”
巧缘害臊道,“道爷莫抬举奴儿……当年随着君上,也没逞甚能耐,甘当坐骑而已。有一身妖力也不敢用。君上凭凡力与妖邪斗争,委屈得很呢。”
杨暮客轻轻一叹,买票乘船。
此回他完完全全装作凡人,却也不涉凡人事务。一身法力内敛,丹鼎养神。此去纯阳道,海中行路几近三年,许是有余。新航线,究竟如何他也不知。不过他记住了归裳的劝导,也记住了紫乾的告诫。
是以平常心,徐徐行。要大张旗鼓,又要和光同尘。如此给纯阳道和天道宗旁门准备的时间,也给自己松开绳索的空间。
与有缘人别离自然心有所悟。
缘分,是两条绳索。纠缠不清,勒紧脖颈难以喘息。
他几乎从未这般轻松过,身旁一个凡人没有,身旁又皆是凡人。融入其中。
俏佳人携美,带书童,提箱漫步迎风去楼中。
大船起航了。
两州陆桥灾祸平复,建设在即。广开言路,纳取良才。不知多少人要去闯。
遂,即便灵土神州不比中州兴旺,此船亦是人满为患。
杨暮客当下没选高高在上的顶层院落小筑,而是住在了船楼的雅间内。雅间三厢房,有炉灶,能开窗望海,有一个小阳台。水喉早中晚供水三次,船中食堂亦可定制餐饭。
他偶尔出门听听说书,看看戏曲。
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方桌,挥毫几笔……将方桌拆了当柴火,烧上一桌好饭供敖琴和巧缘品尝。
屋里挂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龙马精神。
这是敖琴写的。
杨暮客指着那四个字儿,“让你学两笔就这么难?旁人家郎君少爷出门儿边上都是红袖添香,你这娘们儿真是大煞风雅。”
三年一晃而过,抵达岸边。杨暮客领着巧缘和敖琴消失在人群中,踏云而起。直奔纯阳道。
此回三年,他心中已经琢磨如何治理纯阳道。
过往想着用水火相济,如治朱颜国一般……此法并非不行,却不符纯阳道禀赋。
纯阳纯阳,搞成了阴阳交汇,那人家还叫甚纯阳道,改叫阴阳道好了。
所以杨暮客回到纯阳道,找到澄夕,第一句话就是问,“当年至欣真人为何一举抽走了此地火炁?”
澄夕委屈巴巴地说,“您问在下,在下又去问谁。这里都是天道宗治下,他们要作甚还不是乘兴而为。”
“成么,贫道改日去妙缘道亲口问问。这两年我不在,你们就没跟人家有甚来往?”
澄夕嘿嘿一笑,“坐个端正已经为难,又岂敢招惹风雨。在下谨小慎微地维持着门中产业,便是等您发话。不过如果想举办大醮,咱也没合适借口。我家师傅成仙办了一次,您来后盛宴宾客。可如今还是踏踏实实地好。这也没几年。至少也得甲子后再张罗。”
“成么,如今门中弟子少,正是你选材的机会。挨个因材施教,说不得就能出两个贤才。贫道后山躲清闲,前段时间用坎术弄得此地风气不复以往,我还得想办法找补。”
“太上慢走……”
杨暮客低头琢磨着离开了纯阳道大殿,回到太上院落。他走这段时日,澄夕特意修缮一番。还是两进两出的园子,但多了一栋高楼,多了一块金匾。园子里种着四季不谢的盛花,墙垛下排排翠竹和山茶。
香。
敖琴穿着一身襦裙试着小碎步走出来,“道爷您回来了,进屋吃茶。”
而小道童则受了敖琴的指点,正在一旁练剑。
“明日你俩随我出山,试试改一处地脉,需你俩本源之炁。届时可能要给修行添些负担,丹药,我这有。所以也不必怕。”
敖琴听了这个,大步流星也顾不得,直接把杨暮客拽进屋里,“就等道爷您这句话呢。我从翅撩海出来,就是要随着道爷您见识一番。天天窝在这小院儿?妾身一身骨头都要软了。”
杨暮客摇摇头,指着她跟巧缘,“你俩啊,在我眼里真是怪东西。”
可不是吗……一头母龙为侍卫,尚武。一匹坎马为太监,阴柔。乾龙坤马。既是阴阳逆位,又是阴阳顺位,可谓混元。
此夜杨暮客打坐调息,将法力和精神养至饱满。为明日做法充足准备。
翌日,三者迎大日金光而去,纯阳道盛夏火热十足。
凡间的草木都蔫了,田间与街道没人出来做事儿,许是要到晚上才出来打理杂草和担货买卖。
三者从人间疾驰而过,似白日流星划过,直接来至人道国内却无人居住之地。
此地周围野草丛生,却鲜见动物活动,几只兔子出洞吃草,太阳太毒只是嚼了几口拖着草叶又钻回去。
杨暮客指着巧缘,“你东三百里,沉地底,聚水炁隔东离火。”
他再指向北方,“敖琴,北五百里,隔绝坤土。你俩人都记着,跟修为无关,我只要你俩释放本源气息,有多少用多少,没了就歇着。我来定中盘。”
“明白!”
只见一龙一马各自而去,杨暮客腾身而起,周身阴阳流转。
过去引导坎势入纯阳,致使现在阳气有些微弱,更显得驳杂不纯。这热,有毒。所以植物有些蔫儿。
大地之下隆隆作响,他搬运法力顺着地脉游走,观看万物运转方位。浑厚的土层之下有残垣断壁,有尸骨累累。往下越来越寂静,闷热无声。
地幔岩浆自东向西而流,地河之水自北向南而流。
此为地厚!人何其渺小……
只见那道士闭目凝神,神思已经抵达熔岩火海。
手掐御土诀,地幔之下的岩石化作巨蟒冲破熔岩开始往上挤。将地河与熔岩路径交汇之处加厚割开。继而再拓宽熔岩甬道。
那一场大雪,润入地河的水流开始奔腾起来。而地底蒸腾的热量有了积蓄的空间。
向北传音,“敖琴放土意入境。”
只见那道士手掐御土诀,舌抵上腭叩齿轻响,向天地祈求。一身修为倾泻而出指引着北来的地气韵。此并非引导法,因为杨暮客没有刻意建立通道,仅仅是划定了一个方向。
土韵而来,地河之下翻涌泥流,开始填补巨石堆积留出的空隙。水与火,被他隔绝。遂一番操作之下此地并未变作蒸笼,无序扩张的野草尽数枯萎,炙热的火炁从黄沙中散布而出。一条植被绿带沿着地河依旧旺盛。
木性生发之意竟然与杨暮客自身相互呼应。
一个浅显的道理应在此处,名曰,故不在多而在精。
正耀笑他没有齐平术,杨暮客今日便要弄一个齐平术出来。
混元太大,他齐平不了,水火太冲,他也齐平不了。坤字诀,虽简单,亦浑厚,他还是齐平不了。
此术乃是自坎术而出,流水稳,故而齐。名曰水阔静齐之术。
“仰四方功德,五行气韵,引水之流入土德,坤地之稳,担水之齐平。”
地河一瞬与北方地下洪流交汇,轰隆隆之声不久,地河混乱一片,但几乎顷刻之间,那巨大的空腔给了水流释放的空间。水流越来越缓和,渐渐平息仿若一片镜湖。然水面之下犹是激流汹涌。如此足矣。
“巧缘,收功。”
坎马离去,岩浆同样奔腾而来。
厚土之上的地河又稳又平,那激流的岩浆未曾引起任何地动。树叶微颤,那是清风吹过。
火脉因沉积的岩石被杨暮客铺设在了上方,根本填不满熔岩火海。激流过后,也渐渐平息下来。与杨暮客眼中,岩浆虽热,却也属水。只有岩浆内无尽的热力方可称火。此时新的秩序形成,无尽的热力灼烧大地,地壳越来越坚固。故而成金。
混元齐平术,水阔静齐之术自此方成。
杨暮客站在半空。大地仿佛不曾更改,地貌都未见改变几分。但周边的山好似矮了些许,至于是多少,谁说得清呢。
他周天运转奔腾,上中下丹田法力交汇,金丹震颤。沉入心湖,化为阴神。茫茫大湖一片宁静,大树依旧郁郁葱葱,因法力消耗阴神小了几分,却越加凝实,阴气更加浓郁。
心湖之下的纯阳倒影竟然有些褪色,发白。这是灵台走向纯阴的标志。证明他的阴神可以走的更远,出神更久。
收功之后杨暮客轻松一笑,至少有了些许进步。而非守着《混元齐平附》空转,也并非走上了《上清混元道德真经》的老路。
若按照《混元道德真经》的功法去修行。他当下就要积攒功德,以阴神容纳功德,继而开始向着阴极生阳进发,修证阳神。然功德需要与宏愿相匹配。知行合一,一往无前。
如此一来,他的路径几乎清晰可见。要如他师傅归元一般,开始投入精力治理浊染,云游天下去。
如此便是紫乾为何警告杨暮客,记得要依靠上清门,莫要独自承担。
可惜紫乾猜错了。杨暮客如今是一门心思,要在齐平术上弄些声响出来。
见大地没有异常,三者乘云而去。
待其回转纯阳道,澄夕特意在山门前等候。他为宗主,自然知晓地域发生何等变化,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太上。您……”
杨暮客招呼敖琴和巧缘先回去,“哦。我去试试修正一下地脉,过往尝试弄些坎术,存念让纯阳道炁脉更顺畅些……但……我终归只是个证真道人,手法不宏大,法力不够强……弄得不上不下,自然要修正。前些年那场大雪,虽然非因我坎术而起。可如今水炁不能倾泻出去,与我息息相关。这些年地脉里已经憋出火毒。我若再不处置,怕是要报应临头。”
杨暮客说的道理澄夕听得明白,但他只懂纯阳之法,至于如何操作他是一窍不通。当下从其修正所在来看,他心中明白,那是一条天人合一的大道。
所以澄夕心悦诚服地作揖道,“太上慈悲……”
杨暮客无所谓地一笑,“成人之美,我亦欣然。”
澄夕怔怔地看着那小道士潇洒离去……怎地回山治病,换了个人来镇守一样?
齐平术的坎术理念已经定下,自此可进行修正。
其义,上为平,里为动。湍流不息动静相谐。念水德之心,合天地之势。为土所克,倚土而存。水阔静齐之术非水,乃水之势。遂齐平非物之道,乃势之道。
此后杨暮客日日都要飞出去,看看自己改造的火脉和水脉,究竟是否达到了相谐。此术若能成功,他将会在纯阳道慢慢展开,并且彻底推行改造一番。如此方能便纯阳,便民生。
没几日,杨暮客启程去往妙缘道访问。
此回他就一个人,一路混元气运流转大大方方告知天下。若那明德八卦宫赶来找事儿,他便掐请神诀招来岁神。
遇见凡人国度,混入凡间买些吃食,体会风土人情。
妙缘道,治下人国别有特色。若按生前来讲,便是浪漫。
家家户户门墙五彩缤纷,用花朵树枝打扮。道路上各型各样的树木高矮胖瘦。
而那些人,欢声笑语,口中尽是诗词歌赋。酒楼高朋满座,乐曲声声。
他手里拿着糖饼街上走过。
黄昏时分,桥头有人唱着曲儿,一个女子头戴凤冠面遮珠帘,一身翠绿朱红。一男子骑马明红长袍盖身,拱手礼拜四方。
缘分便如这般,男和女相遇结缘,黄昏定此生……
杨暮客失神许久许久,他欠了一个女子一场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