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在前面飞,真人和邪祟在后面追。
舟中小道士站如松。他谈不上怕,因为怕没用。他也没张嘴问。
碧波门当初打上来便报了名号,发了檄文。
此番没有,那便是说明上不得台面。
水火轮撞开邪祟,一掌拍向飞舟尾部。哪怕只要耽误他片刻……
洞天之中,澄夕真人刚要出手干预,云舟好似早有察觉,一个甩尾化作流星疾驰而去。
那水火轮中的道士目光一转盯住邪祟,“都是你这畜生,坏了道爷好事。拿命来!”
天空火云迸发,大海沸腾。真人与邪祟斗在一起,天崩海覆。
杨暮客看着茫茫大海,鼻息嗅嗅。无奈抬头看天,继续修行。灵炁汇聚而来,他便似这海上明灯,招摇过市。
一道道灵光疾驰,前面封堵,后面追击。
疾驰的云舟撞在了一道光墙结界之上。空气变得粘稠。
一只金光大手从天而降,一只金光大手涌出海面。杨暮客立于其间如同一只苍蝇,似要被拍死一般。
云舟化作了一道虚影,点点星光破碎。两个巴掌拍在一起,风浪四起。一个巨人在光墙之后现身,回头望。
那飞舟原来只是留下一道幻影,早已逃之夭夭。
此人怒急攻心,他拧身跃出大海,掀起巨浪化作一道流光追去。
数道剑光八方汇聚,澄夕不再隐藏,洞天显露。哐当一声撞在这几道剑光之上。云舟从容而过……
“好胆。投了上清不算,还给他们卖命?”
澄夕半空真人法相揖礼,“诸位因何不敬上人?若有话,该是直说。何故动了刀兵?”
另一人持剑现形,“叛徒!与你有何话说?”
澄夕挑眉一笑,“原来是瑞方师侄,老夫有礼了。不知祥隆师兄如今何处访道?”
“追!”几人不理澄夕,化作流光海面疾驰。
澄夕面色凝重,洞天火风吹出,比这些人更快,一手纯阳大阵布在海面上。
但海面之上纯阳道遭克,那几人略施小计便从容逃脱。云舟再快,也比不得真人飞驰快。那化作光墙的真人也已经追上。数人并不在乎澄夕,只要斩了紫明。纯阳道这小门户可有可无。
“即便我纯阳道名声不显,但是终究门中有了仙人。尔等胆大包天这般无礼,冒犯上人,冒犯合道。讨打!”
澄夕真人洞天凌空,春阳炉火光四射,烫得海面咕噜噜,嗤嗤作响。
炽热水炁白雾蒙蒙,一个真人瞬间被烫的浑身通红跳出界外。眼珠一瞪,落荒而逃。
数人短暂结阵,坎水星澜。沿着海底波涛星星点点穿过澄夕纯阳洞天。
噗通数人穿出海面,澄夕再顾不得,也化作疾风瞬间跟上追着杨暮客而去。
一人着独袖罩袍,身穿白鳞甲,头戴雪花盔。蓝绔黑靴,裙甲猎猎。手持两柄八角金刚锤,镗地一声。
两锤砸在一起,冷风气旋狂吹,推着海面挤在斜坡上化为冰川,海山冰川横墙大海之上。天堑不可过。
云舟疾驰而来,小道士一脸惶恐,张着大嘴。
只见云舟好似金光利刃,破开冰层,冰花纷飞,未能细看已然离去。
嘭地一声。大海炸开了冰花。那白甲修士一个踉跄。
亦是化作风雪紧追不舍。
杨暮客终于面露愁色,他只有一架云舟,他也只有筑基修为。他不信云舟能量无穷,可以带着他冲破层层关隘。
不由得羡慕起兮合真人来,对敌百余真人面不改色。杨暮客觉着有些尿急,他终究是怕了。
澄夕真人一打多,纵然境界高了一层,但应付起来顾此失彼。欲想抓住一个狠狠打死立威,却又找不着机会。
云舟闯入了一片有主的海域。
海主神国飘荡而起,“尔等……”
还未待那海主说完,八角金刚锤一锤落下。神国瞬间破碎,海主化作乱雨纷飞。
“于我海中……斗法……死伤……本海主……定当讨个公道。”
白甲将哼了一声,“去讨!他上清门,差了一个筑基便改了灵州规矩。不杀了那紫明,日后我等天道宗下门还有何颜面行走?本王且看你去何处告!”
说完此话,白甲将似个冰锥带起旋风紧追云舟。
澄夕反而放松了,看到那海主神国崩溃,幻影消散。晓得了敌方并未安排好一切。俱是临时起意……
非是蓄谋已久,那便有的解……对方可是引导术无敌于天下的上清门。什么样的漏洞他们找不见?
澄夕笑呵呵对着海主海域一拱手,潇洒离去。
一条苍龙盘踞在大海之上,那苍龙见首不见尾,层云叠嶂,碧鳞青光。双目如星辰,巨口似山岳,长须白瀑,角为天柱。
“上清门紫明上人归山路径,岂容尔等放肆……”
大海震颤。噗通……哗啦……数个真人集体落海。澄夕滋溜一声躲进了洞天之中。
苍龙行宫行走出海巡游。
杨暮客恭恭敬敬在云舟上揖礼,但云舟未停,从苍龙身边疾驰而过。
前方看上去是一片风平浪静。
那些真人斗法遮天蔽日,声音隆隆。说得话自然也是响彻天际。
小道士此生从来没遇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追杀。只因他是筑基?只因他去了纯阳道?只因上清门坏规矩?什么规矩,能让这些大能如此不管不顾,前来杀他。日后又要如何去面对上清门?
一个明晃晃的洞天在半空显露,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世界。
白茫茫晶莹剔透。
一位老者手持一柄炉钩伸向云舟。
云舟前方罡气寸寸碎裂……呼呼狂风吹着杨暮客的鬓发抽打耳垂。
苍龙转身,伸出龙爪捏向细长且不停伸展的炉钩。
那白甲将站定半空,惊喜呼喊一声,“师傅!”
澄夕真人飞速前来,在云舟之前张开洞天护住小舟。
然而那真人大手一挥,春阳炉的炉火被冰风吹得乱舞,火苗越来越小。澄夕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大袖抽飞。
龙爪指甲捏住了炉钩。
“霜介真人。过火了。”
老者洞天之中无奈一叹,“是您先逾矩的……是上清门先逾矩的……老夫不得不为。”
半空一双眼睛睁开,“若我家小童未领上清之命,尔等袭扰,本尊也便作罢。且让你给别人长长记性。”
天边一道剑光甩过来,就向平日里甩戒尺那般轻松。
那剑光如一线光明。悄无声息。
银白剑光,带着天地一炁,将那冰雪洞天戳破。冰雪洞天在一片隆隆垮塌之声中,砸在大海上。沉入海底。
合道真人一身灵韵归于天地,九天炫彩,整片海洋灵韵弥漫。
茫茫大雾遮蔽海天,飞雪盖浪。
白甲将目眦欲裂一脸惊恐,一声大呼,“师傅……!”
然而这世上在没了霜介真人。
白甲将疯了一样沉入大海,去寻师傅痕迹。一块块冰浮上海面,无数落石带着气泡滚动沉没。
海天中一声哀叹,“归云师兄。何至于此?”
“乾云观的账,老夫未算。碧波门的账,老夫也未算。这回一个个都跳出来……若再不算,当我上清无人呵。”
“天道宗云珍在此敕令,于此下门修士尽数去混沌海挖沙。不得有误!”
那钻入深海的白甲将浑身冻成一个冰坨,如此抵抗水压。一双眼睛在冰层之后来回扫视着海渊。他看不见师傅的遗骸。
“砌凌。”
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谁!”砌凌真人四周环顾。
“本尊道号云珍,你师傅已经消弭于天地之间,灵性无存。不必找了。”
“我……”砌凌真人一脸错愕。
那可是洞天真人,合道真人……师傅霜介乃是合于冰雪大道的陆地真仙,怎么就没了?师傅是定然有成仙之资的。
“去混沌海……挖沙百年。放你出来……”
“百年?”
砌凌怒目而视。
“百年难道紫明小友便能合道飞升么?”
砌凌目光锐利,“好!那就挖沙百年!”
云舟一路往前,澄夕漫步九天跟着。
杨暮客并不知有真人陨落,只是好奇地问了他一句,“澄夕掌门,杀了贫道能有什么好处?”
澄夕犹豫片刻,“您……坐实了天下间……不敢起道争。”
杨暮客呵呵一笑,“所以呢?说的好像我上清门敢起道争一般?”
“但若杀了您。至少逞强一番……他们投天道宗是对的。是能起道争的,争赢了,便多了仙界位置……”
“嗯?”杨暮客眨眨眼。“此话何意?”
澄夕咧嘴一笑,“您当真不知道?”
看着杨暮客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澄夕叹了口气。
“紫明上人……上清境禹余天,只有太一门和上清门。若……若是说难听些,地上的根子绝了,那上三天便空出位置来。仙人也想安个好家啊……”
杨暮客有些头皮发麻。很多事情对上了。
他两手揣在袖子里,指着前方不远的赤道元磁炫光。
“我若跳进去,成了真的气运之主……”
“万万使不得!”
杨暮客龇牙一笑,“贫道当然晓得。但莫要把人逼急了,逼急了兔子也要咬人。”
啪地一声,杨暮客脑袋上多了一条通红的戒尺印子。
北玄门在济灵寒川之上。霜介真人失踪,砌凌真人被羁押。
掌门霜梧真人看着至秀,“至秀上人。我门上老为何消散在了世间?便是那归云有天大本领,也不能真身未至便将师弟处死。您帮忙找找,您九景之术通玄,能开天地玄门。求求您了。找一找,万一师弟他灵性仍存于世呢?”
至秀将额前落下的发丝拢到耳后,有些紧张,“是你们求到我这里,让我开玄门前去灵州外海。我开便开了,事后便不该问我。方才师门传讯,上清归云师祖以乾元一炁斩落合道真人。你便不该再问了。”
霜梧颓丧地踉跄一步,哪里还有真人风范,“那可是我门真仙备选……在寒川斩杀无数妖君的高人。他,怎么会连归云一剑都接不下来。”
至秀当然知晓为啥。但她不说,说了这些小门也听不懂。
那归云早就到了能飞升的修为,想飞升便飞升。想履劫做地仙便做地仙。他们上清门没有地仙,可上清境禹余天又没位置给归云飞升。他便只有在地上候着。
若飞升到了其他仙境,这些小宗门哪一个挨着了仙劫天雷都要死伤无数。怪就只怪这些年上清仙越发多了。
“霜梧掌门,既然玄门不必再开,贫道就此告别。至于这礼,事不成,贫道便只收一半。”
穿过赤道,来到万泽大州的外海。
杨暮客终于一脸轻松,但依旧是站有站相。他两手揣在袖子里,闲暇时问澄夕真人,“掌门知晓我观星一脉祖师,黄瑛真君的故事么?”
“知道,知道。黄瑛仙君以倾世之姿,莅临诸多仙门。您观星一脉各家访道,切磋功法的规矩便是他老人家留下的。”
杨暮客抬着下巴点点头。
“那掌门听说过条诚真君吗?”
嗯?澄夕这回就不晓得了。他好奇地看向小道士,也想知道这位是何方大能。
杨暮客目光看着远海,“条诚真君,凡间修历六千载。大道成。上清混元功治理浊染无数。他老人家,心心念念修补大地胎衣。便是他,最看不上天道宗的宏愿。亦是条诚师祖,在我混元功之后,又添下道德一笔。自此我上清观星一脉,开始修《上清混元道德真经》。”
澄夕听后堆笑道,“知世上有此真仙,当真不枉此生。”
“你莫要夸,在黄英真仙的时候,我观星一脉和天道宗的问天一脉还没有解不开的死结。但是从他老人家开始,我等道争,便是不死不休。终究要先争出一个对错。你此番护送我回上清门,便是说,灵州之上,尔等不再听天道敕令。”
澄夕面色一凛,“晚辈自然明白。”
杨暮客轻轻摇头,“你不明白……你当你是站对位。但你可曾想过,我上清门要保尔等千难万难。指望我这个筑基吗?我离证真还要百年功呢。”
澄夕并未言声。
杨暮客啪地一声拍了下自己脑门,终于没了站相,一脸嘲讽地盯着澄夕,“怎么就差我去呢?谁人去不比贫道强?哪一个敢跳出来说三道四!你可知晓?去的是我观星一脉,是我紫明!你们这些小宗门,能不能为我们想一想!”
澄夕挑起眼皮静静看他,“大道光明,总要看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