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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杨暮客狼吞虎咽。

蔡鹮一旁看得赌气。好好喊他来吃饭不来,当下饿死鬼一般。

那蹄子叉腰大骂,“若让小姐看见你的吃相,定然要拿筷子抽你!”

虞双赶忙笑着将她拉走。

杨暮客见两女离去这才抬头,一双饿得发绿的眼睛着实骇人。

吃,已经补不上这三天亏空。他鼻翼抽动,闻着食物香气。桌上饭菜灵光一闪,尽数化作灵韵。五谷精微被他吸入腹中,肉食血气融入肌理。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饭桌,这是一行人的饭菜,却都被他吞进腹中。那她们要吃啥?

白淼推门进来,看着空空荡荡的盘碗。

杨暮客把筷子扔在桌上,“兮合真人呢?”

白淼见小道士这般做派,走到边上拢着裙子小心坐下。她道,“本君方才已经送真人离去,他不便久留。只是来此汇报正合子殒命一事。”

“一桌饭菜都叫我吃完了。你们咋办?”

“再弄一桌便是。咱们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吃食。”

小道士揉揉肚子,有感而发,“不知白敷将军喜欢吃什么。他若痊愈,总该是吃顿好的犒劳犒劳。”

“上人不必惦念这点儿小事儿。”

杨暮客眼珠儿一横,落在白淼身上。

“我年轻,不懂事儿。修行浅,见识短。都能搪塞我,避着我。有些事儿我猜着了,也不敢说。”杨暮客当当当敲着桌案,桌上的菜碟磕碰出声儿。

“方才您不是还好好的……”

“贫道现在也好好的。我没恼。不是与你耍性子,就是实话实说。你且听着。”杨暮客指着自己鼻子,“我观星一脉,就我一根独苗……独苗!上清门又才多少人?拢共加起来百来人。我们能有多大势?你们个个儿都盼着上清门和天道宗去打擂台,指望我们做鱼卵去碰石头?”

啪地一声,戒尺抽在杨暮客额头上。

杨暮客揉揉脑袋抬头看屋顶。

一旁白淼吓得大气儿不敢喘。

“师叔莫怪。徒儿憋得不痛快,说出来便好。徒儿是没当真往心里去。”

待他说完这话,再去看白淼,“我师叔引导术大成合道。世间千丝万缕,他看得清清楚楚,想拨弄哪里便拨弄哪里。眼巴前儿,便是贫道还愿最惊险的一段路。事关我师傅归元真人。我抵达沙海,再不能让你们跟着。你要领着蔡鹮和柳莺去中州,把人送到罗朝去。蔡鹮和那俩狐妖,留在费麟大神的神国中。柳莺送到合悦庵,把人交给企仝真人。海主听明白了么?”

白淼激动得站起身,“姐姐多谢弟弟。”

杨暮客推桌起身,面露微笑。他所言,白淼懂了……

“贫道去困觉。白敷若活下来,给他备些好吃的。他为贫道赌命,我这穷酸道士赏不起什么。”

“这些小事儿不劳弟弟操心,您赶紧休息去。”

白淼看他离去的背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这一番,便是要搭上麒麟元灵大神的关系,还能通过合悦庵缓和与天道宗的矛盾。小家伙这一番显露手腕,当真炫目。

杨暮客独自回房,幽精从脑门里钻出来,要外出去闹腾。胎光和爽灵伸出爪子将那怪物扯回去。

屋中鼾声震天响。

幽精面庞阴森,龇牙咧嘴,“都什么甚么狗东西!那金蟾教的真人出来送死,把过往切割的干干净净!还把贫道涂黑了,变成一个得势不饶人的坏种!这事儿能忍么!”

爽灵扯着幽精往灵台里面塞,“屁话!一句话不说,就逼死了一个真人,这不才显得你杨暮客厉害么?”

胎光嘎嘎一笑,“咱们啥时候这般横行无忌过?早在扶礼观就与兮合真人商量好,不就是防着这一遭么?他们想让咱们三花变三尸,定然不能让那些杂碎如意。道心干干净净,那一戒尺也不能白挨了。”

熟睡的杨暮客脑门上三朵火光闪耀。他把为道日损悟透了,这三花也终于修出来雏形。用生命之尺,去量大道之长。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阴阳交泰,神清气爽。

杨暮客抻着懒腰出屋,看着白敷的那间屋子还没解封。他悄悄走过去,拍拍泥墙。

“白敷道友,还活着吗?”

里面传来一声嘶哑的回应,“多谢上人关心,小龙已经无恙……”

杨暮客这才长吁一口气,他静静坐在墙下,无声念经,帮着天地调理气运。

雪后的阳光格外通透,小院外是苍茫雪白。

虚莲大君不是号称是此方天地的气运之主吗?

那贫道偏要看看,天地眷顾的大气运,能否在大君您攥紧的气运中撬开一丝缝隙。帮着屋中的道友疗伤。

小道士就在那墙下念经念了一夜,将炁脉的灵炁引下,让这小院变成福地。早上蔡鹮出门吆喝,“道爷,进屋吃饭啦。”

杨暮客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将朝阳金霞尽数收走。

天地气运中不断回响着小道士的呼唤。

“虚莲大君……您修净宗功法。贫道不懂,但贫道懂得上清之道。自知筑基修为唤不醒您,贫道举一盏灯,您看看,能不能让您照着方向。贫道修上清,求逍遥。物我齐平。”

旧西岐国,新南罗国。天地之间有嗡鸣声响起。

崇江浪涛汹涌。敖昇从府中化龙飞出,“祖宗别闹了。再闹上门又要来人啦!您消停点儿,挨过去,挨过去就轻松了……”

黑龙半空摄水炁化云,狂风压着江面巨浪。

淮州郡中正邱子赶忙上报师尊,正邱子从金蟾教中飞出。顾不得师兄的葬礼,一同和敖昇压制崇江翻涌。

“江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冬日闹起了水患?若是起了冰凌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

黑龙云上咆哮,“天地气运变化。你问本座,本座问谁去?!”

又过了一日,白敷那间屋子泥墙终于倒塌。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墙皮和地面皆是红褐色。

杨暮客迈着方步上前揖礼,但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只能唤一句,“道友辛苦了。”

金龙此时变得半金半银,狼狈地趴在地上,龙鳞上还留着爪痕。龙首眼中的瞳孔也是一金一银。

白淼抬头看了眼西边儿,水炁浓郁,顺手一招,“白敷。你回海中修养。此番护送本海主足矣应付。”

白敷用前爪勉力撑起身子,龙首耷拉着,“末将领旨。”

出发之时,杨暮客问白淼,“他怎么变成金银交错?跟蛇似得。”

白淼也暗道可惜,无奈答他,“烛龙血脉哪儿那么容易传下来。他当年破壳太早,天资不足。此番生死之间,激发些许烛龙血脉已经实属不易。若是黑白鳞色,本君就认他当成侄孙。可惜只是褪了些金鳞,没几日便要长回去。”

“啧。那为啥当年不让白敷道友在卵壳中多孕育些时日。”

白淼翻个白眼,“那就憋死了。”

山阳君重新化马,拉着马车哒哒前行。

一路抵达了崇江郡,故地重游。

那狗叼脑袋的游神钻出地面,“走走走……有有有……”但它看见马匹瞬间就吓飞了。

山阳君站定停在那,杨暮客撩开车窗帘。看着半空飞着不敢落下的游神。

“贫道要进城,劳烦游神准入。”

黑狗叼着的脑袋牙齿打颤,“这是个山君老虎,不能放进城里……”

杨暮客皱眉,胳膊伸处窗外指着马说,“那是马,不是老虎!”

那脑袋也瞪大了眼睛反驳,“那就是老虎!小神虽然没了身子,眼睛不瞎!”

“山阳君。你说,你是不是马?”

“奴是紫明上人的坐骑。是马。”

黑狗这才飞下来,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儿,“您身边的女子怎地都换了?那个化形的蛇妖呢?”游神忽然感应到一丝龙气,赶忙闭上嘴巴,飞到山阳君背后。人头舌头一翻,叼着一根笔,在马屁股上画了一个圈儿。

杨暮客指尖一弹,一炷香落在游神面前。黑狗爬下去,狗脑袋和人脑袋一齐闻那柱香。

进城之后,杨暮客指着一间裁缝店说,“当年贫道的衣裳好多都是这儿买的。”

蔡鹮撇嘴,“我当您怎么穿的那般恶俗。小地方的势利眼,光知道堆料子,不知刺绣针法,图样更是只知富贵,不知高雅。”

杨暮客哈哈大笑,“你可不知,贫道当年还觉着那些衣裳好看哩。你拐着弯儿把贫道也给骂了。”

蔡鹮把行囊里的一件冬装拿出来,塞进杨暮客怀里。“等等穿着去里头看看,让那店主和掌柜掌掌眼。您这身段不凡,穿他家衣裳跌份儿了。”

杨暮客攥着蔡鹮的手点点头。

淮州郡城大阵运转流畅,杨暮客从客栈中踩着风直奔城中的俗道观而去。

如今他修行有成,不需借天地灵炁,自然无从说是演法。身形隐匿半空,莫说干涉凡人,这大阵都没有丁点儿反应。

正邱子治水之后停在此地,正是等着杨暮客到来。

云头之上将紫明上人迎进道观,煮茶看雪景。园子里梅花如雨,伴雪纷飞。

杨暮客当年从水二道长那里得了许多通票,换成的粮食布匹做了最初的功德。若无此地源头之水,杨暮客想来自己的路走得也没那么顺畅。

“此地的水二道友呢?”

“他当年受我师兄牵连甚深,如今还在教中清修赎罪。”

杨暮客拿着玉扇敲了下席案边上的竹子。竹子咔嚓一声裂开,一摞金玉叮当落下。他握着杯中温酒,怅然地说,“当年你们有错,贫道也从你们身上得了好处。吁……都别计较,且看日后吧。”

正邱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摞金玉。铸币和铸造金玉须有天道宗敕令方可施法……这紫明上人如何做到的?

“掌教不必惊讶,贫道用的是自己的功德,和你观中财气。不是天道宗治下的人道气运。”

“此物,老朽不敢收……”

“收不收在你。贫道是来还债。当年你半路显露分神,有坏贫道道心之嫌。领了谁的命令?”

正邱子抿嘴不言。

杨暮客往西边儿看了眼,“和碧波门相关吗?”

正邱子摇头。

“跟贫道透个底,当年碧波门有没有在贫道路上弄妖?”

正邱子不言不动。

“那便如此。贫道不留,明日我登船去崇江……”

“老朽定然亲自护送。”

杨暮客露出满意的微笑,从容离去。

依旧是找了一艘货船,这一回都是杨暮客亲自出去张罗。小道士如今嘴甜,与那些凡人说话夸人心神舒畅。他约好了时辰,便驾车离开客栈。半路还特意停下,领着蔡鹮去那裁缝铺看看。

那小道士头戴一顶玉冠,身披一领朱红妆花缎大氅,风毛缕顺,似镶着一圈雪。氅下鸦青暗纹罩衫,玄黑墨线绣出层峦叠嶂,银丝勾出云纹数缕,有金线盘于其间,灯影一动,熠熠生辉。

十多年前掌柜亲自给那小道士挑道袍,这世间少有的美人儿他记得清楚。

杨暮客进屋轻笑,拱手作揖。让蔡鹮去挑些布匹。

临了结账,小道士上前言道,“掌柜,我家道友言说您店中手艺差了些,该是学学外面的纹样。此番一别,怕是再难相见,祝您生意兴隆。”

那掌柜趁着脖子看着一对玉人离去背影,又盯着自己屋墙上挂着的成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掸子冲进后屋,抽了小徒弟一顿。

登上大船,逆流而上。

杨暮客不免回想起他此生第一次讲课,就是在这条江上。面对着一群船工,侃侃而谈。

时光匆匆啊。物是人非。

来到崇江上游,敖昇亲自前来,正如上次一样。无需杨暮客招呼,河主亲自打开水面。白淼无需下潜,只是一丝神念挂在杨暮客身上。

冬日水黑。

百丈深后,已经不可视物。

正邱子提着一盏灯开路,敖昇环游左右,不敢丝毫懈怠。

杨暮客静静看着前方,天眼穿透了幽深的河水,寻那龙尸所在。

终于触底了,正邱子足下一条金钱绿松宝路帮助杨暮客踮脚。黑龙在上抵挡水压。

杨暮客一步步来到了太一门的天地无极大阵前。

百丈长的龙骨堆叠在一起,一颗巨大的龙首头骨正对着杨暮客。龙首口中含着一颗宝珠,这便是暗河中唯一的光源。小道士轻轻把手贴在大阵上。

龙骨不知是因为水流,还是本身在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他不在意。他在听虚莲大君的声音。

“我劝了……我劝不动……错不在我……”

杨暮客默默传音,“大君。我是紫明。”

“紫明……快走……你不该来这儿。”

“晚辈来此,只是想问我师傅可曾给您留话?”

“没留。”

杨暮客眼中金光看着结界浊炁翻腾。

“请龙君让虚莲大君过得好些,您不折腾她,贫道不折腾你。多谢……”

龙骨的咔嚓声停了。

净宗覆灭之后,第一个道士出来替净宗鸣不平。正邱子愣愣地看向了敖昇,敖昇气得嘴唇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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